肯德基牛肉汉堡多少钱:汲古書會《學書津梁》講義及其他書論文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9 18:17:54

    汲古書會 <學書津梁>  講義 張梅駒老師編  

 “沒有技術, 就無藝術“旨哉斯言。任何一位書家要獲得創作上的自由,首先要經過嚴格的技巧訓練。一切令人神往的審美境界,都是從精準而細微的技巧為起點。書法中的神采,氣韻,性情,意蘊,風格等與筆墨技巧有著極密切的關係。因此,對於技法的研習是每一位有志於書法藝術者,必須認真對待的。 

一 書法藝術是一門表現性很強的藝術。高度的抽象性,給書家對藝術品生命力的追求,留下廣闊的空間。此一古典美學,具有永久的理論價值,成為一個強烈追求生命力表現的系統。“書如其人”,即是最高級的生命形式的生動概括----- 筋,骨,血,肉,氣,神。         

二 夫書第一用筆,第二識勢,第三裹束,三者兼備,然後為書。古人論書,以“用筆”為重,今人學書,尚不知筆法,便欲講章法,氣勢,未有不躓者也。殊不知筆勢、章法皆當以用筆為基礎,不可捨本逐末。 

三 右軍書,於發筆處最深留意。求古人筆法,當於下筆處求之,造化在筆端矣。發筆處皆逆,然有虛逆,實逆。 

四 把筆抵鋒,肇乎本性,力圓則潤,勢疾則澀。力與勢是書法的內在本質。“下筆用力,肌膚之麗”,“藏頭護尾,力在字中”,含忍之力(細筋入骨似秋鷹)須貫穿始終。“點畫勢盡,力收之“,宜厚重,不宜單薄。“令筆心常在點畫中行“,是千古不易的用筆戒律。

五 所謂千古不易者,指筆之肌理而言,非指筆之面目言之也。肌理者:勢,力,氣,韻,骨血,風神也。筆鋒落紙,勢如破竹,分肌劈理,因勢利導。要使“我順筆性,筆隨我勢”。

六 筆性者:蔡邕言“惟筆軟則奇怪生焉”。奇怪者,奇崛昂藏,蕭散自然變化無窮足以撼動心靈之謂也。指實掌虛,靈活變換筆鋒角度,歸納為:“鉤住,擠壓,扭轉,拉扯,揮動,彈跳”六句真言。將筆性發揮至淋漓盡致。 

七 勢宜重而用筆欲輕,“扭轉筆勢,暗換筆心”“令筆心常在點畫中行”(不善用筆者點後即行,筆尖朝上,筆肚朝下,筆毫臥伏於紙上,平拖而過,則意思淺薄)。此之謂信筆。米芾云: “學書貴弄翰,謂把筆輕,自然手心虛,振迅天真,出於意外”。

八 用筆先使腕靈筆活,凌空取勢,沉着痛快,淋漓酣暢。能將此筆正用,側用,順用,逆用,重用,輕用,虛用,實用,擒得住,縱得出,遒得緊,拓得開,全仗筆尖毫末鋒芒指使,乃為合拍。注意“點畫承接處”貴乎輕捷。落筆要快,快則意出.以勁利取勢,以虛和取韻。

九“一畫之間,變起伏於鋒杪;一點之內,殊衄挫於毫芒”。衄,扭曲,揉動之意;挫,筆鋒逆勢而行(筆桿與筆畫行進相反)。能提按,衄挫則筆鋒自然揉入筆畫中(此即調鋒)。行筆如人兩腳行走,一起一落,忌平拖直過。

十“字中有筆,如禪家句中有眼”。藏骨抱筋,含文包質.筆中有氣勢,有筆力,有份量,有質感,有韻律。

十一 “無往不收,無垂不縮”,出鋒之筆宜空中收勢,留不盡之態,斂有餘之勢。又要行處留,留處行。要悟得一 ”蓄“字,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吟詩如斯,作書亦然。雖筆短而意長,蓋欲取勢也。 

十二  學書當從用筆入手,先求中鋒,以定其骨.後習側鋒,以求其變。迨能沉勁入骨,方圓兼備,而後研究結構章法,自然得法。側鋒之用,宜注意筆側而鋒正,貴乎發筆處輕捷扭轉,筆心自然行於畫中。 

十三 得筆,雖細為髭髪亦圓,不得筆,雖粗如椽亦扁。          

十四 學書之法,在乎一心,心能轉腕,指隨腕動,腕活則指亦活矣,心忘手,手忘筆者,如人之使筷,運筆熟極巧生,出神入化,妙合自然。最忌用指頭挑剔。        

十五 所謂落筆先提得起筆者,總不外凌空起步,意在筆先,一到著紙,便如兔起鹘落(提按調鋒),令人不可思議,筆機到則筆勢勁,筆鋒出,隨倒隨起,自無僵臥之病矣。

十六 識得敗筆(用筆無法,筆道無勢,點畫乖逆,章法結構悖乎情理,失乎妥貼之筆皆稱為敗筆),一生不誤。法如禪機,筆如辨才(筆鋒流利生動),處處生涯,頭頭活潑,方是流轉不窮。以積累為功。以涵養為正,先求用筆精到,而後求氣勢超越,沉著是本,能沉著方能痛快。 

十七 謹嚴存乎法度,雄健生乎氣勢。法度氣勢既得,然後方能出沒飛動筆意縱橫,神采照人.不善學者,規規於形似,強效古人,字如印版,絕無生意,僅一字匠耳。

十八 悟古人用筆之妙,必筆筆有「活趣」,凡字得勢則活,點畫之間,顧盼有情,起承轉合,一氣貫注,自有活趣。凡字得韻則活,運筆之際,輕重徐疾,抑揚頓挫,濃淡枯潤,淋漓酣暢,自有活趣。其旨在“生動”,生動之法有三:一曰勢,一曰力,一曰韻。有筆勢則風致蕭散。故書畫皆以氣韻生動為上。 

十九 真書神靜,行書神動,靜而挟飛動之勢,動而餘淵穆之情,真行乃入三昧。 

二十 行行要有活法,字字須求生動。用筆之美有三:形態變化之美;形質力度之美;形勢動態之美。能知氣勢、筆力、節奏,自然行行活潑不呆,字字生氣盎然。 

二十一 古人作書,必不作正局,蓋以奇為正,書家以險絕為奇,此竅惟魯公,楊少師得之。「既得平正,務追險絕」,曾熙云:「余評寐叟書,工處在拙,妙處在生,勝人處在不穩。」 

二十二 結字要得勢,斷不能筆筆正直,所謂如算子便不是書。勢如斜而反正,畫似曲而反直,勢既生於結體,又生於用筆,生於結體者,欹側取勢也;生於用筆者,因波生勢矣。「胸中具上下千古之思,腕下有縱橫萬里之勢」。

二十三  蔡邕:「夫書肇於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形勢之變化,強調對比性,注意落差.動靜.方圓.長短(扁).寬窄.離合.擒縱.斷續.疏密.向背.俯仰.中側.整碎.深淺.厚薄.輕重.濃淡.虛實.提按.開闔.起伏.藏露.黑白.收放.清渾.曲直.伸縮.肥瘦.剛柔.粗細.奇正.遲速.潤枯.賓主.巧拙.形質.法意.醜媚.出入.往來.鬆緊.疾徐.澀滑.若能對立統一,自然和諧.協調,相摩相蕩,生生不已,切忌「積薪束葦」。


书论集萃(补)  


    当代张旭光书作

                                                                                   

1)古之善書者多壽,心定故也。人能定其心,何事不可為。     
2)書法亦就佛法,始於戒律,精於定慧,證於心源,妙於了悟,至於極也,亦非口手可傳焉。
3)內典《金經》雲:“非法非非法。”書家悟得此訣,何患食古不化。
4) 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
5) 清心寡欲,字生精神,是亦誠中形外之一證。
6) 渣滓去,則清光來,若心地叢雜,雖筆墨精良,無當也。故揚子雲:字為心畫。
7) 昔人有聯語雲:夫複何為,莫非自然。真至理名言也。作書亦當知此意。
8)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宜。書亦如之。
9)“振衣千仞崗,濯足萬裏流。”作書須有此氣象。而其細心運意,則又如穿針者束線納孔,毫釐有差,便不中竅。
10)明窗淨几,筆墨精良,於時抽紙揮毫,以繪我胸中之所有,其書那得不佳!若人聲喧雜,紙墨惡劣,雖技如二王,亦無濟矣。
11)一部《金剛經》,專為眾生說法,而又教人離相。學古人書,是聽佛說法也。識得秦漢晉唐書法之妙,而會以自己性靈,是處處離相,得成佛道之因由也。
12)每日焚香靜坐,收拾得此心,潔潔淨淨,讀書有暇,興來弄筆,以自寫其性情,斯能超乎象外,得其寰中矣。惜餘未之能也。
13)作字須敬,非僅欲字好,即此是學。味明道此語,謂作字能主一無適,是亦收放心之一法。
14)摹古之法,如鬼享祭,但吸其氣,不食其質。
15)心粗氣浮,百事無成。書雖小道,亦須靜定。
16)冷看古人用筆,勿參以雜念,是亦收放心之一法。
17)離形得似,書家上乘。然此中消息甚微,不可死在句下。
18) 黃山穀曰:“詩不可鑿空強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餘謂書亦不可鑿空強作,神與古會,便自工耳。
19)握筆之法,虛掌實指。指聚則實,指實則掌自然虛。
20)死指活腕,書家無等等咒也。指死則筆直,腕活則字靈。
21)逆筆起,最得勢。褚河南書,都逆起,隸法也。
22)字須筆筆送到,到筆鋒收處,筆仍提直,方能送到。
23)作楷須明隸法,作隸切忌楷氣。作隸須有萬壑千岩奔赴腕下之氣象。
24)用筆最忌妄發筆力。筆鋒未著紙,而手已移動,則浮而輕,蓋力在外故也。
25) “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此兩句極盡書法之妙。意到筆隨,不設成心,是上句景象也;無垂不縮,欲往仍留,是下句景象也。
26)初學臨書,先求形似,間架未善,遑言筆妙。
27)作楷最重賓主分明。譬如寫一“日”字,左豎為賓,宜輕而短;右豎為主,宜重而長;中畫為賓,宜虛而婉;下畫為主,宜實而勁。
28)筆須淩空,固也。然學者誤會斯語,每走入空滑一路去。必曰氣空筆實,方能無弊。
29)無垂不縮,欲往仍留。《蘭亭》之妙,盡乎此矣。
30)書貴熟,熟則樂。書忌熟,熟則俗。未能畫平豎直而遽求神妙,是猶離規矩以求巧,非吾所敢知也。
31)書貴熟後生。
32)書無定法,莫非自然之謂法,隸法推漢,楷法推晉,以其自然也。唐人視法太嚴,故隸不及漢,而楷不及晉。
33)學楷宜由唐而晉,隸則非漢不可。
34)漢隸筆筆逆,筆筆蓄。起處逆,收處蓄。
35)初學,但求間架森嚴,點畫清朗,斷勿高語神妙。
36)字之縱橫,猶屋之楹梁,宜平直,不宜傾欹。
37)筆劃極繁之字,當促其小畫,展其大畫。如《九成宮》“鑿”、“鑒”、“臺”、“縈”等字皆是。
38)古碑貴熟看,不貴生臨,心得其妙,藉筆以達之,方能神似。
39)意居筆先,形隨法立。
40)不貴多寫,無間斷最妙。
41)賓主、操縱、開合、虛實、順逆諸法,可以語人。外此,則欲語不得,有語反惑。
42)既曰分間布白,又曰疏處可走馬,密處不透風,何其言之不相謀耶?不知前言是講立法,後言是論取勢,二者不兼,焉能盡妙。唐代北海、河南書,真是善於取勢者。
43)欲知後筆起,意在前筆止,明乎此,則筆筆呼應,字字接貫,前後左右,自能一氣相生矣。
44)疏勢不補,密勢補之。《九成宮》“聖”字上畫,“舜”字下點,皆補法也。若“乃”、“力”等字,左上右下皆缺勢,無可補。
45)筆法尚圓,過圓則弱而無骨。體裁尚方,過方則剛而不韻。
46)熟能生巧,凡事皆然。書未熟而專事離奇,魔道也。弄巧成拙,不如守拙。
47)學者始由不工求工,繼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極也。莊子曰:“既雕既琢,複歸於樸。”善夫!
48)秦漢之書,其巧處可及,其拙處不可及。
49)強毫弱紙,強紙弱毫,剛柔相濟,書乃如志。
50)工夫深,結體自穩;天姿好,落筆便超。
51)渣滓未淨而遽言渾厚,不可也。須俟筆無點塵,微嫌薄弱,乃向渾厚一路寫去,方妙。
52)字心貴聚,不可並頭
53)蠅頭楷宜用大筆提空寫,勢乃開展。
54)字越小越要清晰,稍留纖毫渣滓不得,作小楷,宜清而腴。筆頭過小,雖清不腴。
55)工夫深,雖枯亦潤;精神足,雖瘦亦肥。
56)晉人書,形不貫而氣貫;唐人書,形氣具貫。
57)唐代諸賢,運筆有靜躁之分,立體有夷險之別,實則殊途同歸,無所分別。
58)歐書用筆,不方不圓,亦方亦圓。學者欲其方,易板滯;欲其圓,易油滑。此中消息,最宜微會。
59)唐人嚴於法,所謂法者,不過左顧右盼,前呼後應,筆筆斷,筆筆連,以及修短合度,疏密相間耳。
60)歐書貌方而意圓;褚書貌柔而意剛;顏書貌厲而意和。
61)臨漢碑宜有石氣,然非拳曲之謂也。問:何謂石氣?曰:不可說。
62)顏書極神妙,以深墨重筆效之,輒不合度。問:神妙何在?曰:凡學人所不能到處,即其神妙處。
63)學漢魏晉唐諸碑帖,須各各還他神情面目,不可有我在,有我便俗。迨純熟後,會得眾長,又不可無我在,無我便雜。
64)古碑無不可學,如北朝諸摩崖,手不能摹,可摹以心。心識其妙,手亦從之。
65)李北海書,每字上半右邊皆極欹,至末畫兩邊放平。欹故峭,平故穩,不獨北海為然,北海其尤顯者也。與其肥也寧瘦,與其肆也寧謹。
66)褚書高明,歐書沉潛。學歐不成,刻鵠類頰鶩;學褚不成,畫虎類狗。
67)唐碑最難學,一畫有一畫之步位,一字有一字之步位。一畫走作,即為一字之累;一字走作,即為通幅之累。若漢與六朝,自可因失得救,因難見巧,非若唐碑之一無假借也。
68)漢隸為篆、楷中間過脈。《石門頌》篆意多;《西狹頌》楷意多。
69)正書居靜以治動,草書居動以治靜。
70)行書有真行,有草行。真行近真,而縱於真;草行近草,而斂於草。
71)書家無篆聖、隸聖,而有草聖。蓋草之道千百萬化,執持尋逐,失之愈遠,非神明自得者,孰能臻於至善耶。
72)顏書貴端,骨露筋藏;柳書貴遒,筋骨盡露。
73)山谷擘窠書,學《 鶴銘》,瘦勁清栗,真出鐵石手腕。
74)臨書,易得意,難得體;摹書,易得體,難得意。
75)心能轉腕,手能轉筆,書便能如人意。
76)不熟則不成字,熟一家則無生氣。熟在內不在外,熟在法不在貌。
77)學一家書,知其好不知其惡,學諸家書,好惡了然矣。
78)不見真跡,不知妙境;不觀古刻,孰辨敗筆。
79)字有三品,曰庸,曰高,曰奇。庸之極致曰時,高之極致曰妙,奇之極致便不可知。
80)古人法書,篇有篇法,行有行法,字有字法,畫有畫法,是以名帖,隻字半行不可苟且。
81)好古不知今,每每入於惡道;趨時不知古,侵侵陷於時俗。
82)字熟必變,熟而不變者,庸俗生厭矣。字變必熟,變不由熟者,妖妄取笑矣。
83)初學書,先須大書,不得從小。
84)鐘太傅雲:多力豐筋者勝,無力無筋者病。衛夫人雲:意在筆前者勝,意在筆後者敗,二語皆佳絕。
85)有功無性,神采不生;有性無功,神采不實。
86)小心佈置,大膽落筆。
87)結字因時而轉,用筆千古不易。
88)篆字必須正鋒,須用飽筆濃墨為之。
89)學篆字必須博古,古器之款識,神氣敦樸,可以助人。
90)篆書中小篆、真書中小楷,非強紙不可。二體行筆,不得急就故耳。
91)未曾從事於漢隸,而欲識晉唐楷法,恐數典忘祖,終不濟事。
92)晉唐媲美,晉以韻勝,唐以力勝;晉人法度,難以揣摩,唐人法度,歷歷可數。
93)智永、世南得寬和之量,少俊邁之奇。
94)歐陽得秀勁之骨,而乏溫潤之容。
95)顏柳得莊嚴之貌,而失之板。
96)李北海得豪挺之氣,而失之疏窘。
97)過庭得逍遙之趣,而失之儉散。
98)旭、素得超逸之興,而失之怪。
99)米元章書得縱逸之致,惜時有諧筆。
100)趙孟 頫得溫雅之態,然過於妍媚。

                                                                                                 

    李世民《屏风帖》

论笔墨砚

   论砚  砚贵细而润,然细则多不发墨。惟细而微有错锷,方其受墨时,所谓如热熨斗上溻<此字无法输入,以“溻”替,应为火字旁>蜡,不闻其声,而密相粘滞者,斯为上矣。墨贵黑光,笔贵易熟而耐久,然二者每交相为病。惟墨能用胶得宜,笔能择毫不苟,斯可兼尽其善。又砚忌枯燥,则易吸水;墨忌濡湿,则易昏滞;笔忌干捺,则毫随胶折。故爱砚之法,当以髹匣相之,不惟养润,亦可护尘。研墨当旋滴水,勿使停积。昔人多用砚板,不凿墨池,政恐胶久而凝滞也。用笔时,当先以清水濡毫令稍软,然后循毫理点染,仍别置洗具,用毕随即涤濯,勿使留墨,则难秃也。藏墨当以茶蒻包之,又以绵裹而入于椟,则蒸滃不能入。藏笔宜皂角子水调铅粉蘸上,则不生蠹。如上诸法,留意文翰者皆能知之,今谩书示儿辈耳。如藏笔则高挂,用木匣悬于梁栋间。

    论笔墨 俗论云,善书不择笔,盖有所本。褚河南尝问虞永兴曰:“吾书孰与欧阳询?”虞曰:“询不择纸笔,皆得如志,君岂得此!”裴行俭亦曰:“褚遂良非精墨佳笔,未尝辄书,不择笔墨而妍捷者,余与虞世南耳。”余谓工不利器而能善事者,理所不然,不择而佳,要非通论。又世俗评墨诀云:“拈著轻,嗅著馨,磨著清。”此亦非真知墨者。盖墨质贵重实,轻则不坚;色贵光黑,清则不浓。又墨之香者多使脑麝,好恶初不在此,且生蒸腐。今其所论皆非佳墨所宜,俗辈之见不明,其说不可据如此。

     论纸品 《兰亭序》用鼠须笔书乌丝阑茧纸,所谓茧纸,盖实绢帛也。乌丝阑即是以黑间白,织其界行耳。布缕为纸,今蜀笺犹多用之。其纸遇水滴则深作窠臼,然厚者乃尔,故薄而清莹者乃可贵。古称剡藤本,以越溪为胜,今越之竹纸甲于他处,而藤乃独推□□<缺二字>清江。清江佳处,在于坚滑而不留墨。新安玉□□<缺二字>理极腻白,然质性颇易软弱,今士大夫多糨而后 □<缺一字>,既光且坚,用得其法,藏久亦不蒸蠹。又吴人取越竹以梅天水淋□<左“日”右“良”>,令稍干,反覆硾之,使浮茸去尽,筋骨莹澈,是谓春膏。其色如蜡,若以佳墨作字,其光可鉴,故吴笺近出而遂与蜀产抗衡。江南旧称澄心堂纸,刘贡父诗所谓百金售一幅,其贵如此。今亦有造者,然为吴、蜀笺所揜(同“掩”。),遂不盛行于时。外国如高丽、闍(dū)婆亦皆出纸,高丽纸类蜀中冷金,缜实而莹,闍(dū)婆者厚而且坚,而长者至三四丈。高丽人云,抄时使幅端连引,故得尔长。胡人用作帷幄,修斋供财张之满室,若有嘉会,乃更设花布及罽<原字无“厂”>蜀所为者。 

                                                                                    

蔡希综《法书论》
    余家历世皆传儒素,尤尚书法。十九代祖东汉左中郎邕有篆、籀、八体之妙,六世祖陈侍中景历,五世伯祖隋蜀王府记室君知,咸能楷隶,俱为时所重;从叔父右卫率府兵曹参军有邻,继于八体之迹;第四兄缑氏主簿希逸,第七兄洛阳尉希寂,并深工草隶,颇为当代所称也。
    周宣王史籀作大篆,秦始皇程邈改为隶书,东汉上谷王次仲以隶书改为楷法,仲又以楷法变为八分,其后继迹者,伯喈得之极,元常或其亚。草圣始自楚屈原,章草兴于汉章帝,楷法则曹喜、师宜官、梁鹄、皇象、罗景、赵嗣、邯郸淳、胡昭、杜度;穷草法则崔瑗、崔寔、张芝、张昶、索靖、卫瓘、卫恒、羲、献。宋齐之间王僧虔、羊欣、李镇东、萧子云、萧思话、陶隐居、永禅师;唐初房乔、杜如晦、杨师道、裴行俭、高士廉、欧阳询、虞世南、陆柬之、褚遂良、薛稷,其次有琅琊王绍宗、颍川钟绍京、范阳张庭珪,亦深有意焉。父子兄弟相继其能者,东汉崔瑗及寔、弘农张芝与弟昶、河东卫瓘及子恒、颍川钟繇及子会、琅琊王羲之及子献之、西河宋令文及子之愻、东海徐峤之及子浩、兰陵萧诚及弟谅,如是数公等,并遭盛明之世,得从容于笔砚。始其学也,则师资一同,及尔成功,乃菁华各擅,亦犹绿叶红花、长松翠柏,虽沾雨露孕育于阴阳,而盘错森梢,丰茸艳逸,各入门自媚,讵闻相下,咸自我而作古,或因奇而立度。若盛传千代以为贻家之宝,则八体之极是归乎钟、蔡,草隶之雄是归乎张、王,此四贤者,自数百载来未之逮也。
    右军《笔阵图》云:“夫三端之妙,莫先用笔。” 昔李斯见周穆王书,七日兴叹,晒其无骨;蔡书入鸿都观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近代以来多不师古,而缘情弃道,才记姓名。夫书匪独不调端周正,先藉其笔力,始其作也,须急回疾下,鹰视鹏游,信之自然'犹鳞之得水,羽之乘风,高下恣情,流转无碍。蔡中郎云:“欲书先适意任情,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之毫不能佳也。”次须正坐静虑,随意所拟,言不出口,气不再息,则无不善矣。凡欲结构字体,未可虚发,皆须象其一物,若鸟之形,若虫食禾,若山若树,若云若雾纵横有托,运用合度,可谓之书。
    昔锺繇与胡昭俱能为行狎书。繇初师刘德升,后传蔡邕笔法,由是学之致妙。繇临终,於囊中出授子会曰:“吾精思三十馀年,行坐未尝忘此。常读佗书,未能终尽,惟学其字,每见万类悉书象。若之止息一处,则画其地,周广数步;若在寝息,则画其被,皆为之穿。”用其功如此。
    右军云:“夫书之为意,取数非一。”故纸者,阵也;笔者,刀槊也;墨者,凿甲也;水砚者,城池也;本领者,将帅也;心意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笔之次,吉凶之兆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若欲书,先乾研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便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昔宋翼常作此书。翼繇外甥也,叱之。翼遂三年不敢见繇,潜心改迹,每画一波,常三过折,每作一点,常隐锋为之,由此而成。晋太康年,有人於许下破宋公墓,遂获此法。审此而行,用笔之理明矣。
    右军云:“若作点,必须悬手而为之,若作波抑而复曳。忽一点失所,若美女之眇一目,一画失所,如肚士之折一肱。”可谓难矣。每辽皆须骨气雄中,爽爽然有飞动之态,屈折之状,如钢铁为钩,牵掣之踪,若劲针直下,主客胜负,皆须姑息,先作者主也,后为者客也,既构筋力,然后装束,必须举措合则,起发相承,轻浓似云雾往来,舒卷如林花间吐。每书一纸,或有重字,亦须字字意故殊。何延之云:“右军书《兰亭》,每字皆措别体。”盖其理也,时议多之。
    右军每叹曰:“夫书者,玄妙之伎,自非达人君子,不可与谈斯道。”右军之迹,流行於代众矣,就中《兰亭序》《黄庭经》《太师箴》《乐毅论》《大雅吟》《东方先生画替文》,咸偶得其精妙。故陶隐居云:“右军此数帖,皆笔力鲜媚,纸墨精新,不可复得。”右军亦自讶焉,或佗日更书,无复似者。乃叹而言曰:“此神助耳,何吾力能致。”又云:“吾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过江游诸名山,见李斯、曹喜书;之许,见锺繇、梁鹄书;又之洛,见蔡邕石经;又於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於是遂改本师,新於众碑焉。”是知学成非一师之能致,非好奇博艺之士,不能存之。予顷尝为《一体书赋》,亦略陈梗概,今复论之,用臻其理。
    夫始下笔,须藏锋转腕,前缓后急,字体形势,壮如虫蛇相钩连,意莫令断,乃须简略为尚,不贵繁冗。至如棱侧起伏,随势所立,大抵之意,圆规最妙,其有误发,不可再摩,恐失其笔势。若字有点处,须空中遥掷,下其势犹高峰坠石。又下笔意如放箭,箭不欲迟,迟则中物不入。然则思於草迹,亦须时时象其篆势。八分、章草、古隶等体,要相合杂,发人意思,若直取俗事,则不能先发於笺毫。张伯英偏工於章草,代莫过之。每与人书,下笔必为楷,则云:“匆匆不暇草书。”何者?若不以静思闲雅发於中虑,则失其妙用也。以此言之,草法尤难。仲将每见伯英书,称为草圣。卫瓘、索靖俱效於张,亦各得其妙。议者以为卫得伯英之筋,索得伯英之肉。汉魏以来,章法弥盛。晋世右军,特出不群,颖悟斯道,乃除繁就省,创立制度,谓之新草。今传《十七帖》是也。子敬以来,学者虽各擅其美,故亦抑之远矣。
    迩来率府长史张旭,卓然孤立,声被寰中,意象之奇,不有不全其古制,就王之内,弥更减省。或有百字、五十字,字所未形,雄逸气象,是为天纵。又乘兴之后,方肆其笔,或施於壁,或扎於屏,则群象自形,有若飞动。议者以为张公亦小王之再出也。旭常云:“或问书之妙,何得齐古人?曰妙在执笔令其圆畅,勿使拘挛;其次识法须口传手授,勿使无度,所谓笔法也;其次在布置不慢不越,巧使合宜;其次变通适怀,纵合规矩;其次纸笔精佳。五者备矣,然后能齐古人。仆尝闻褚河南用笔如印印泥,思所以,久不悟。后因阅江岛间,平沙细地,令人欲书,复偶一利锋,便取书之,劲明丽,天然媚好,方悟前志。此荩草正用笔,悉欲令笔锋透过纸背,用笔如画沙印泥,则成功极致自然,其迹可得齐於古人。”
    又崔长史云:“其为书也,推意结字,以断天下之疑;垂明示象,以纪天下之德。山川草木,反覆於寸纸之间;日月星辰,回环於尺牍之上。”汉光武以中兴之主,急在安人,乃至去上林池御之官,废骋望弋猎之事,其以手赐万国者,皆一扎十行,细书成文也。灵帝时,中郎伯喈硕学多闻,经籍去圣人久,俗求正宗六经。灵帝许之,遂令伯喈丹书於碑,使工镌刻,立於太学门外。于时晚儒后学,咸取正焉,观视摹写,车乘填溢。岂惟一台推妙,十部称贤而已哉!古之君子,夙夜强学,不宝尺璧而重寸阴,或缉柳编蒲,或聚萤映雪,寝食靡暇,冀其业广,匪直禄取一朝,故亦誉流千祀,勉旃为之。    

    蔡希综,唐代天宝年间书法家。曲阿(今江苏丹阳)人。希逸、希寂之弟。希综工翰墨。兄弟三人皆为时所重,唐《治浦桥记》即天宝十二载蔡希综撰并行书。
    《法书论》一卷,唐蔡希综撰(《宋史·艺文志》作“悰”,又作"'、“琮”)。自述家世及诸家授受渊源,杂采诸家论旨,而归本于用笔。文见于《书苑菁华》十二,与《全唐文》三百六十五所收不同。

                                                                                               

书法秘籍(清人原著)
    凡欲学书之人,工夫分作三段,初要专一,次要广大,三要脱化,每段三五年火候方足。
    初取古人之大家,一人以为宗主。门庭一立,脚根牢把,朝夕沉酣其中,务使笔笔相似,使人望之便知是此种法嫡,纵有谏我、谤我,我不为之稍动,常有一笔一画数十日不能合辙者,此际如触墙壁,全无入路。他人到此,每每退步、灰心。我于此心愈坚,志愈猛,功愈勤,一往直前,久之则有少分相应,初段之难如此。
    此后方做中段工夫,取魏晋唐宋元明数十大家,逐字临摹数十日,当其临时,诸家形模,时时引入吾胸,又须步步回头顾祖,将诸家之长默识归源,庶几不为所诱,工夫到此,悠忽五六年矣。
    至末段则无他法,只是守定一家,以为宗主,又时出入各家,无古无今无人无我写个不休,到熟极处,忽然悟门大开,层层透入,洞见古人精奥,我之笔底迸出天机,变动挥洒,回想初时宗主不缚不脱之境,方可自成一家,到此又五六年。
    书路小道夫,岂易易哉!能用笔便是大家、名家,必笔笔有活趣。飞鸿戏海,舞鹤游天,太傅之得意也;龙跃天门,虎卧凤阙,羲之之赏心也。即此数语,可悟古人用笔之妙。古人每称弄笔弄字,最可深玩。临乐毅论十五日,深悟藏蜂之妙;廿五日,深悟回腕藏锋并用;作为两层悟入,癸巳临来仲楼十七帖,深悟转换之妙;至二十日,又悟侧左让右之诀。余廿岁外见东坡书,即知其为偏锋,亦时有此疑,不敢率论,直至癸巳秋,见黄山谷小品于蒋子久家,其中有东坡不善作草书,只用诸葛笔,又云举背作案,倚笔成书,不能用双钩悬腕,自视此说,二十年不可解之疑,一日豁然冰解矣!
    凡欲学书名世者,虽学楷学草,然当以行为主,守定一家以为宗主,专心临摹,得其用笔俯仰向背,姿态横生之处,一一入微,然后别取一种临数月,再将前所宗者临三月,觉此一番,眼力与前不同,如此数转,以各家之妙资我一人,转阻转变转变,转入转入转妙,如此三年,然后取所主书摹写数月,则飞动之态,尽入笔端,结体虽雅正,用笔则奇宕,此时真书草书行书一时尽悟,可入古人之室矣!
   行书点画之间须有草意,盖笔笔飞动,纯是天真横溢,无迹可寻,而有遒劲萧远之致,必深得回腕藏锋之妙,而以自然出之。其先习黄庭洛神以端其本,其后习各种草书以发其气,其中又习数十种行书以成其格,安得不至妙境。行书之功十倍草书。或曰古人有忙中不作草字,奈何?曰:斯人斯时所未学者,草耳,未学则以为难,理或然欤?或曰:此说误。不及作草者,不及起草再誊真耳。学行书即能通真,学真书不能通行。以此知行书之功不小。
   锺太傅书,一点一画皆有篆隶之遗,至于结构,不如右军。格之凤翥龙蟠如张芝,如索靖,皆锺一家书,以右军视之,正如太羹元酒不复过而问矣!锺书须玩其点画,如鱼如虫如枯枝如坠石,其旨趣在点画之间,虽古却少变动,简却少蕴藉,于势之一字尚未尽致,若夫王则纯以势胜势,奇而反正,则又秘之又秘矣!
    华亭少时,学李北海,又学米襄阳,于二家盘旋最久,故得李十之二三,得米十之六七。生平虽无所不临,而得力则在此。今后学董者,不得舍李米而竟取董也。盖以董学董终不是董。米中年方临颜。陈中丞好学书,元章授以提笔法,曰以腕抵纸,则笔端有指力,无臂力也。曰提笔亦可作小字乎?元章笑顾,小吏取纸书黼黻,赞笔划端严,字如蝇头,而位置规模皆若大字,因请其法。曰:无他,惟自今以往,每作字时,不可一字不提笔,久之自熟矣!
    八法转换,要笔笔分得清,笔笔合得浑。所以能清能浑者,全在能留得笔住。留笔总在能换处,见之转换者,用笔一反一正也,此结构用笔也,即古人回腕藏锋之秘,不肯明言。所谓手授口诀者,试问笔如何能留由,先一步是用腕力,腕力用得不坠之时,方才用留,笔笔既留矣,如何能转,曰,即此提笔之果,能提笔,然又要认得换笔,自然笔笔清,笔笔浑。其法贵在窗下用熟,及临书时,一切相忘,惟有神气飞舞而已。所谓抽刀断水,断而不断是也。观舞剑而悟者,张旭也,斗蛇而悟者,文与可也。舞剑斗蛇最得古人用笔之妙,临来仲楼所刻舞鹤赋五年,字体始定。用笔四处,不可不留心,如出也收也放也转也。
    余虽得元宰嫡传,初学书时,只临肥本兰亭,三年不辍,又不敢易他贴。介子尝笑其拙。三年后方临董书,旋临官奴贴,又稍涉坡仙北海,旋弃之,遂转学杨少师乐志论,又复有悟,但嫌其结构谨严,无疏散之致,又以舞鹤赋为主,如此二年,遂临二王全帖十册不停手,不下座者,七月及临毕。之后作字更拙陋,无一笔如意。余私心恨之,乃掷笔不敢作书者数月,后又猎心复萌,取旧日所临再虚心奋入,觉此际较从前大有不同,每一字中,又开无限法门,与我相瞻于静对之际,若以精微相合者,然后知古人之妙,未敢轻示后人,又必待后人有一分眼力,则见一分,有十分则见十分也。盖每字有数层悟入者,余乃知之又敛。我胜气淡,我妄心临颜柳欧虞而寝食于褚者,数月于宋之四家,元之一家,明之诸家,皆无所不窥,而独以米老为最,又取从前诸帖,时时拈起,回旋往复屈指计之,不知费几许几月矣!
    乙巳春,过昆陵,见王双白,双白见余书静正因偏,告同人曰:此似董而深于少师之法者,元宰之后一人也。因劝余,不必泛临各家,当以董为主,间入少师之法,已足成家传世也。自是始专业华亭,誓以终老。双白髫年,即从董先生游,今六十余矣。董历游南北,双白多从之,故笔法精深,自谓得不传之秘,又亲书三十二字授余,其中有“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十字。余初见以为不然,盖势之一字,余未深明,然每从诸家之说,以为未有不从中锋而得者,今日侧笔,胡为乎第?余从事于此有年,惟此一势字未了得,毋中锋之过乎。归来临帖数百字试双白传法,犹未了解此势字。初秋一病,淹留至十九日不愈,即起坐亭中,见风吹竹叶相迎相亚,忽迫忽避,恍有所得,觉前日半解半阻,至此神悟顿开,涣然冰释矣!羲之云,执笔在手,手不知运,运笔在腕,腕不自执。此四句贵先讲明。透观此语,转腕之法贵矣。次选临古帖,择其佳者摹之,所贵识得弃取,次折笔点画之间一一折开,看其起止,法熟后自臻神化。以上五条乃元宰先生临池妙诀。
    此外,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也。侧笔取势者,于结构处一反一正。所谓锋锋相向,此从运腕得之。凡字得势则活,得势则传。徐欣二字,让左侧右可悟势奇而反正。永兴抽刀断水,自谓于道有悟,及舞剑斗蛇龙蟠凤翥诸法,一以贯之矣!又,前人诗云:舵楼一夜雨催诗,果有蛟龙起墨池,悟得将军舞剑势,分明草圣折锋时。“势”字最妙侧笔取势,言其书画有锋,势奇而反正也。
    丰南隅《考功》云:双钩悬腕,让左侧右,掌虚指实,意前笔后。此十六字,古人所传用笔之诀也。双钩悬腕,食指中指圆曲如钩,节与母指相齐,而撮管指尖则执笔,挺直大字,运上腕,小字运下腕,不使肉衬于指;让左侧右者,左腕让而居外,右腕侧而居中,当使笔管与鼻准相对,则颌下无奇斜之患;掌虚指实者,指不实则颤掣无准,掌不虚则窒碍无势,三指撮齐,上俯仰,进退往复,垂缩刚柔,曲直钩环,纵横转运,无不如意,则笔在画中而左右皆无病矣;若夫意前笔后,工夫熟后,方可臻也,非纸成堆,笔成冢,安能有此神化。此南隅论临池家法,矜为神妙。以余观之,只是搦管法,至所以运笔并未之及,况让左侧右,注解总非耶?或曰让左侧右,毕竟如何,此拗腕法也,亦只向右边之一法耳。
    六书象形会意谐声指事转注假借,发笔处收笔处转笔处皆有口授妙诀。又起不孤,伏不寡,亦双白妙语。陈眉公执笔撮于指尖,横担又斜又扁,不肯对客作书,恐人盗去笔法,此与古人执笔稍异。右军执笔向内,大令执笔向外,鲁公执笔真正中锋,今持其墨迹,向日中照之,划中微有一线,其色更黑,画画皆然。三人执笔虽不同,然皆悬腕、悬肘。董先生学大令,邹虎臣则全仿鲁公。
    董先生于明朝书家不甚许可,或有推祝枝山者曰,枝山只能作草,颇不入格。于文徵明,但服其能画,于米万钟则更唾之矣。于黄邓稍蒙许可。董用羊毫,其头甚长,约一寸七八分,又略丰美。所谓毫毛茂茂,但笔笔尖耳!用之写小楷、小行或微杂紫毫。若匾额宜用羊毫,字大者,绝不用棕及猪毫。匾额横字,书宜长瘦,不宜扁阔。直竖匾额,高悬七八丈者,上字宜微大,下字宜微小,大字宜笔笔用力,黑多白少,言用笔宜肥也。
   凡写字,先小字后大字,先缜密后纵宕,理所必然。王觉斯字,课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以此相间,终身不易。大抵临摹不可一日间断耳。觉斯字,一味用力,彼必误认铁画银钩,所以魔气太大。先生每云,吾书无他奇,但姿态高秀,为古今独步耳。心忘手,手忘笔,笔忘法,纯是天真潇洒。邹虎臣初学书最服膺董先生,及双钩悬腕三年而后成之。又邹虎臣评宋四家书,蔡曰嫩,苏曰俗,黄曰野,米曰贱,以其偏旁欹斜鲜庄雅之度耳。
    毗陵有“束第”二字,经一尺五六寸,乃元宰书,真得势字。元宰尝云,余学三十年,悟得书法而能实证者,在起倒收束处耳,过此一关,虽右军父子亦无奈何耳!
    转左侧右乃右军字势。所谓迹似奇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谈此窍也。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怒笔木僵之谓。乃如大力之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兴得之,须悟后始知余言也。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后人不识,遂以墨猪当之,皆成俗笔。痴人前不得说梦,欲知屋漏痕折钗股,当于圆熟处求之,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
    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先是吾家仲子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以余书拙置第二,自是始发愤临池矣。初师颜平原多宝塔碑,又改学虞永兴,以为唐不如晋,遂专仿黄庭经及锺元常宣示表、戎辂表、丙舍帖,凡三年,自谓偪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比。游嘉兴,得亲观项子京家藏古人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方悟从前妄自标许,譬如香岩和尚,一经洞山问倒,愿一生作粥饭僧,余亦愿焚笔砚矣。然自此,渐渐有心得,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流书。虽翰墨小道,其艰如此,况学道乎?
    庚戍二月二十日华亭论书。内度景有历代内府玉宝及历代名人图章,又有一长印云:“玉皇殿上掌书仙。”此七字甚俗,然朱色如新,是亦一奇。观其语,疑宋徽宗所用之物也。古洲藏此神物,提督马进宝欲得之,以为进京入贡之用。古洲索价虽三千金,亦权意终无售意也。马价六百金,古洲不应。有人献计于马,遂以暗通海上郑成功为名,发兵黑夜围古洲宅,擒置于狱,凡家之所藏尽为马有,不独内景经也。又馈金珠乃得免。后马自京师还,召古洲一饭而已。刘玉少家藏眉公真迹甚多。余昔婆娑其下,见一白纸,便面,横书“闲挥白羽扇”五字,此款极新。山谷小品云,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观眉公此书,方知古人工书无他奇,但能用笔耳。大令草书淳古,殊近伯英,论者以右军草入能品,大令草入神品。余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似左氏,大令似庄周,似右军者,惟颜鲁公,杨少师仿佛大令耳。山谷谓洛神赋非王子敬书。以字格笔力去之太远,乃米宣猷书。山谷诗云: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大字无瘗鹤铭,隋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然适能作小楷,亦不能摆脱规矩。客曰:子何不舍子之冻蝇?余无以应,因知此技非得不传之秘者,未易易也。凡欲作书,先端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寡默,如对至尊,则无不美也。褚河南印印泥,张长史锥画沙,颜太师屋漏痕折钗股,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可以悟入也。
    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字美观则不古,初见之使人甚爱,次见之则得其不到古人处,三见之则其不合者盈眼矣。故观今人之字,如观文绣,观古人之字,如观钟鼎,行行须求合法,字字须求生动。
    淳化阁帖,初刻系枣版,银定拓。余友吴天定为余父述古公门人所居,又相怜。余朝夕得把玩后,湖广胡天骝出一册见示,乃二王草书,生动变化,余一见即知为潭帖,在淳化之上。观其后款,果然为二王草书。邢子愿得力于此。淳化秘阁续帖内欧阳太子率更、李太白皆极妙。太白字,天真豪放,逼似其为人,云得力于南唐李后主七法。余见董先生所刻戏鸿堂、宝鼎斋、来仲楼,书种堂正续,二刻鹪了瓴、红绶轩、海鸥堂、青来馆、蒹葭室、众香堂、大来堂、研庐帖十余种,其中惟戏鸿堂、宝鼎斋为最。先生平生学力皆在此二种,其余诸帖,研蚩各半,而最劣者,则青众香也。笔意酷似杨彦仲,疑其伪作也。
    淳化阁贴,所见诸本,皆系钱文倩物。文倩囊涩,先质六册于一富贾,余四册,余尝见之。其中二王一册,笔法秀宕,下真迹一等,果俊物也,细玩却是潭帖。在明朝唯陕西肃王府翻刻石拓为最妙,谓之肃本。从宋拓原本双钩勒上石所刻,费数万,较今市本相去天渊焉。
    明朝法贴,大刻有郁冈斋乃王氏所刻,停云馆,乃文氏所刻。郁冈斋,余童年曾见之,不复记忆。停云馆,余见之于张玉立家,其中黄庭、兰亭刻有多种,而帖中所载宋元诸家最详。又涿州冯相公所刻快雪堂,亦备载苏米书,采摭颇精,于晋魏历代之书,十得四五耳。至于董先生所刻戏鸿堂、宝鼎斋,临摹历代大家及自书题跋,精妙绝伦,近则可掩郁冈斋,远则踞诸淳化各种名帖之上,诚罕观也。
    余见二王帖十卷,首幅刻右军、大令二像,前六卷皆右军书,后三卷皆大令书,共一百七十余页,末一卷皆名贤题跋,乃金坛李氏所刻。李为元明两朝世家,故能办此。余曾不停手临七月余,后以乏米,质之张氏,得六星后未能赎,可叹耳!
    二王有甲戍帖,在淳化之上。宜兴蒋如奇,号邃初,在扬州盐商家得之,价值千金。蒋与刘馀佑同年,蒋死,其子中落,适刘子名芳烈者,为镇江太守,蒋子修谒刘,请看不还,以北寄为辞,及蒋归,然刘所赠不下数百金也,后数年,蒋游京师谒馀佑,又赠数百金。蒋遂不敢言,至今竟为刘氏所有。
    米南宫对宋仁宗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气,蔡襄勒字,杜衍摆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臣刷字。
    余学书十六年,方悟得势字,至二十七年,方悟得三折笔锋。今人把笔无几时,便思挥屏扇纤素,开口便轻议前贤,只是不自知丑态耳。历代名家,各有妙悟,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如折钗股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如两峰出云,忽然自合,如见舞剑器,如见道斗蛇,如闻嘉陵江声,乃于道字方有悟,抽刀断水,总只悟得个势字,是取势又兼用笔,其余三折锋之说,自卫夫人及羲献而后无有问途者,岂知之,固秘之耶。抑得势即三折笔耶,可以不言耶,妙极!
    落笔要有疏宕纵逸之气,凡作字时,便存此想,不可忽略,然必在极熟之后,笔忘手,手忘笔,方能臻此三折笔法。
    元宰以争座位为颜书第一,为其字相连属,诡异飞动得于意外,最为深思。
    学书之人先须笔笔能到古人,及至到处,则须劈破天荒自成一家。秦少游绝爱政黄牛书,问其笔法,政曰:字,心书也。着意则不佳,故每求儿童书以观其神气。
    余学书在戊子元旦至甲申二十七年,临摹古帖备极苦心,虽时与古人盘旋,然堂奥未窥也。壬子腊月回山西陈家集,晴窗之下,偶临元宰禅悦一则,忽悟得变化笔法,然非口授,亦不能透彻耳。
    凡临贴到数月之后,工夫沉密则平日笔意反为法所缚,动笔辄更拙滞,不得如意,如须换一两种帖,庶前之所临,活变生动,从不经意处潇洒而出。临小字是日,不得为人写大字,临大字是日,不得为人写小字,若转换数日笔意飞舞,厥迹既佳,大小亦可任意矣!
    余十六岁时,过金陵,侄孙直儒家见其五百金所购欧书乐志论墨迹,余极爱之,因屡愿习此种,又苦其难弃前学,心识其法,五十二年未尝语人,后传李锡奇、乐继武及明晋卿子,名观者共传三人焉。在直孺家见颜鲁公争坐位墨迹,在唐版纸上无一字涂抹遗漏,与世所传草稿不同,字形瘦劲奇变,踊跃生动,如龙眼大,后幅并无人题跋,只有数行落年月姓名,但云是鲁公当日誊清,上之当事者,历代藏之。粤西荔波县瑶蛮洞中,传为世宝。万历末,有浙西顾姓者,官于其地,诱而得之,藏于其家。天启间转入吴门韩某之手,直儒用八百金购得之。此卷华亭且未之见,况前此书家乎?宜其题跋之无人也。余得华亭门人传法,眼能小具别鉴,故知其为真迹也。
    镇江曹次师家藏苏米真迹,来扬求售。米之用笔,顿跌清古,与世所传真壤十纸,相去天渊,即较之方圆庵张志孝碑,亦不相类。乍视之,不知为米书。米老儒古帖,结构盘桓,气魄雄浑,笔意磊落。王双白云:明朝只有一大家,董元宰是也,下此都是名家。总明朝书家论之,可与唐宋匹者,一邓太素,二邹衣白,三倪苏门,四陈眉公,盖太素得力于米而天姿古劲有屈铁之势,全以骨胜,所少者细筋,又无变化,新新之态。至于邹书则中锋悬腕,荧迥刚劲,但拘于颜法,又时伤瘦硬,未能变化耳。若倪书,笔法秀逸,从董脱胎,于历代之法蕴蓄宏深,而出之简远,不似他人着力。陈眉公用笔甚活,自成一家,能于紧处用藏锋,其结构如松柯掩缭,有骨有趣,从苏脱胎,一毫不背。此四人皆亚于董,正是孔门有四哲耳。
    凡用新笔,以滚水洗毫二三分,胶腥散毫为之一净则刚健者,遇滚水必软熟,与笔中柔毫为一类,后以指攒圆,且不可令曲,听干三四日后,剔砚上垢,去墨腥,新水浓研,即以前笔饱醮,仍深二三分,不可濡水,随意作大小字百余个,再以指攒圆,直候干收贮,量所用笔头浅深清水缓开,如意中式,然后醮墨,此华亭秘传也。又作字先开笔,开笔之法,先点清水,少歇又点,如此三次,令水透毫,然后取笔向干净砚上旋转捺之,令四面之毫,无一不和,又由浅入深,令四面毫之润处无一丝不齐,酌字大小,以分浅深。若临米,纵小字亦须深开,运用轻重方能随意。若写毕,亦另有秘传。
    凡作字时,几上当安笔七八枝或十余枝,若用笔少不如意即弃去另换一枝,勿惜小费致留恶札于世相传。善书者不择笔,此英雄欺人语也。
 凡书字,墨须新磨,重按缓转,则汁细色鲜,书笺纸宜用烟墨,书宣纸宜用胶墨。书熟宣胶墨与烟墨同研乃佳。若纯用烟墨,一经裱后,则墨色晕出,字迹模糊矣。研墨成后,必须令其停十余分钟,乃取笔醮写之,则光彩异常。又,墨须浓,笔须健,以健笔用浓墨,则作字有力而气韵浮动。又作字须有胆,胆大则悬腕自足,胆小虽悬肘不成。
    凡书字,自运在服古,临古须有我,两者合之则变美,离之则两伤。临古须要无我,一有我便是已意,必不能与古人相消息。摄天地清明之气,入指腕间,方能与造化相通,而尽万物之变态,然非穷极古今,一步步脚踏实地,积习久之,纵横变化无适不当,必不能地负海涵,独扛百斛。故知千里者跬步之积,万仞者尺寸之移。孙虔礼云,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凡临古人,始必求其甚似,久久剥换遗貌,取神则相契,在牝牡骊黄之外,斯为神似。宋人谓,颜字学褚,绝不相似。此可悟临古之妙矣!
    凡临古人,始在能取,继则能舍。能取易,能舍难,然不能取无由能舍。善学柳下惠,莫若鲁男子,于此可悟舍法。非折骨还父,折肉还母,何从现得清静法身来。余忆七岁时,读书东门王忆峰家,王称道董先生之学,余即慕其为人。余十七岁时,得笔法于南都。所谓手授口诀者,于此始知之。十九岁得宝鼎斋初拓,甚爱之。是时购先生真迹,然余以沉溺八股,既鲜闲暇,又生畏惮,是以不果学。乙酉之变,余家片纸只字都无存者,避乱湖边,教授阅三四年,复购数种。丙戊春,学永兴真书,两月即弃去,仍临肥本兰亭,直到戊子元旦,始落笔志毕生。于此年三月廿四日临所堂大罗经止静太古一则。岁月蹉跎,忽惊老迈,古之书家,自成童即能把笔,如大令六七岁受笔法,一到壮年,名满四方。子昂三十八岁已官就名成。余年四十八始有此志,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亦帷有立志坚定,工夫不懈,庶几有成耳。
   习古人书,必须专精一家,至于信手触笔,无所不似,然后可兼收并蓄,淹贯众有,亦决不能自成一家。若专此一家,到得似来,只为此一家所盖,枉费一生气力。又临古须透一步,翻一局,乃适得其正。古人言,智过其师,方名得髓。此最解人语。
    人必各自立一家,乃可与古人相抗。魏晋迄今,无有一家同者,非由风会迁流,亦缘规模自树。仆常谓,使右军在今日,亦学不得,正恐为古人所盖耳。作书须笔笔有原本乃佳,一笔杜撰便不成字。作书不可不通篆隶,今人作书,别字满纸,只缘其末,未详其本,随意写写耳。通篆法则字体无差,通隶法则用笔有则,此入门第一正步。
   东坡论唐六家书,永禅师骨深称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欧阳率更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楷。褚河南清远潇洒,微杂隶体。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为神逸。颜鲁公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柳少师本于颜而能自出新意,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东坡于唐代变迁之迹论之最精,而武断私造之字则置而不论也。北宋书家,东坡及山谷米襄阳大抵高际阔步,气韵轩昂,或诋其棱角怒张则失之过。蔡襄李时亦有声于时。宣和时徽宗留意书法,得杜唐稽一人书法不传。高宗南渡,力图恢复,乃作评书之文,为翰墨志,玩物而已。大旨可宗,惟在羲献,彼何不援羲之之言曰:区区江右,固足以寒心乎!后之学书者,当思有益于国家社会乃可。
    宋以后书家,变迁最异者为洪武体或谓之宋字,横细纵角,字体方正,施之刻书,良有裨益,惟文人习之者,除碑版亦无用之者,仅为书手(原为手民)专家之学也。
    凡写榜书,须我之气足盖世,虽字寻丈,只如小楷,乃可指挥如意,有意展拓,即气为字所夺,便书不成。榜书每一字中,必有两笔不用力处,须安顿使简淡,令全字之势,宽然有余,乃能跌荡尽意,此正善用力处。
    凡作榜书,不须拘结构长短阔狭,随其字体为之,则差参错落,自成法度,一排比令整齐,便是俗格。
    凡榜书,三字须中一字略小,四字须中二字略小,若齐一则高悬起便中二字突出矣。又榜书结构体宜少长,高悬则方,若结体太方则高悬起便扁阔,而势散矣!
   今楷书之匀圆丰满者,谓之馆阁体,类皆千手雷同。乾隆中叶后,四库馆开,而其风益盛。然此体唐宋亦有之。段成式《酉阳杂俎》诡习内载有官楷手书《沈括笔谈》云:三馆楷书不可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则死无一笔是矣。窃以谓此种楷法为书手则可,士大夫亦从而效之,何耶?清朝若沈文恪、姜西溟之在圣祖时,查詹事、汪中允、陈弈禧之在世宗时,张文敏、汪文端之在高宋时,庶几卓尔不群矣。至若梁文定、彭文勤之楷法,则又昔人所云堆墨书矣!
    凡写对联,落己名不宜太低,太低则吊脚不合格。若拓图章则宜留地步,不拓则少低亦可,总以合式为上乘。又首联宜站左边,对联宜站右边,以便路款。又凡字格宜上紧下松,留有余地,步且见人福泽。
    定武兰亭石刻,出自率更,若以为率更所书者,余偿疑焉。太宗於此叙爱之如此其笃也,得之如此其难也,既欲寿诸贞石,嘉彼士林,乃舍右军之真迹用率更之临本,殆不然矣!后见何延之兰亭始末记云:帝得帖,命冯承素韩通政等各拓数本赐太子诸王,一时能书如欧阳虞褚诸公,皆临拓相尚,刘竦嘉话录云:兰亭序,武德四年入秦府,贞观十年始拓以分赐近臣。何子楚跋云:唐太宗诏,供奉临兰亭序惟率更令欧阳询自拓之文夺其勒石留之禁中,然后知定武本乃率更相拓而非其手书也。又兰亭博议云:欧公集古不录定武本,自山谷喜定武本,于是士大夫争宝之。 
    欲学书者,必得传授。明季华亭董公其昌传执笔法于其邑人沈公荃、逮国朝传王公鸿绪,鸿绪传张公照,照传何公国宗,国宗传金陵梅君钜。余学书三十年后,始缘钜得其传,先是张公秘其法,不授人,一日同何公坐狱中,何公叩之再三,乃告之,仍嘱勿泄。及出狱,何公偏语人梅君,因得之。及张公总裁某馆梅君誊录馆中见公作书,狐裘袖拂几上。张公曰,观吾袖拂几乎,腕实悬而动也。于此可以知书法之秘诀矣,亦贵学者有恒耳。 


    王羲之《频有哀祸帖》

 

書論--神、气、骨、血、肉 

 

书若人然,须备筋骨血肉,血浓骨老,筋藏肉莹,加之姿态奇逸,可谓美矣。近代.康有为《广艺舟双楫》

作字如人,然筋骨血肉,精神气脉,八者备而后可为人,阕其一行尸耳。清.王淑《论书滕语》

书必有神,气,骨,血,肉,五者阕一,不成为书也。北宋.苏轼《论书》

初学之际,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唐.徐浩《论书》

风神者,骨中带肉也。老劲者,肉中带骨也。有志临池者,当以慧眼区别之。清.朱和羹《临池心解》

先仪骨体,复尽精神,有肤有血,有力有筋......。丝来线去,脉络分明。《书学详说》

骨即存矣,而遒润加之。唐.孙过庭《书谱》

凡作书,无论何体,必须筋骨血肉备具,筋者锋之所为,骨者毫之所为,血者水之所为,肉者墨之所为,锋为笔之情,水为墨之髓。清.包世臣《安吴论书》

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唐张怀灌《文字论》

字之骨,大指下节骨是也;字之筋,笔锋是也;字之肉,笔毫是也。字生于墨,墨生于水,水者,字之血也。元.陈绎曾《翰林要诀》

人之于书,得心应手,千形万状,不过曰中和,曰肥,曰瘦而已。若而书也,修短合度,轻重协衡,阴阳得宜,刚柔互济。明.项穆《书法雅言》

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北宋.黄庭坚

骨体筋而植立,筋附骨而萦旋,骨有修短,筋有肥细,二者未始相离,作用因而分属

筋骨不生于笔,而笔能损之益之;血肉不生于墨,而墨能增之减之。肉托毫颖而腴,筋籍墨沉而润。腴则多媚,润则多姿。清.笪重光《书筏》

夫马筋多肉少为上,肉多筋少为下,书亦如之。唐.张怀灌《评书药石论》

书有筋骨血肉,前人论之备矣,抑更有说焉?盖分而为四,合则一焉。分而言之,则筋出臂腕,臂腕须旋,旋则筋生;骨出于指,指尖不实,则骨骼难成;血为水墨,水墨须调;肉是笔毫,笔虚圆健。血能华色,内则姿态出焉;然血肉生于筋骨,筋骨不立,则血肉不能自荣。故书以筋骨为先。清.朱履贞《学书捷要》

故其始学得其粗,未得其精;太缓者滞而无筋,太急者病而无骨;损毫侧管,则饨慢而多肉;竖笔直锋,则干枯而露骨。清.冯武《指意》

今吾临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惟在求其骨力,而形势自生耳。吾之所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也。唐.李世民《笔法诀》

柔和则绰约呈姿,刚节则鉴艳执操......。唐.张怀灌《评书药石论》

鹰隼之彩而翰飞戾天者,骨劲而气猛也;虺翟备色而翱翱百步者,肉丰而力沉也。若藻曜而高翔,书之凤凰矣。宋.朱文长《续书断》

骨丰肉润,入妙通灵。清.冯武《书法正传》

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梁武帝《又答论》

盖有骨必有肉,有实必有虚。否则峥嵘而近于险恶,无缥缈空灵之势矣。清.盛大士《溪山卧浮录》

书法趋骨力刚健,最忌野。清.梁献《学书论》

笔格遒劲,亦是浑厚有力,非出筋露骨,令人见面刺目。清.华琳《南宗诀秘》

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晋.卫烁《笔阵图》

使尽气力,至于沉尽入骨,笔乃能和。和则不刚不柔,变化斯出。故知和者,沉劲之至非纵逸之谓。清.王淑《论书滕语》

瘦而露骨,肥而露肉,不以为佳;瘦不露骨,肥不露肉,乃为上也。明.项穆《书法雅言》

画促则字势横,画疏则字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饨,比并皆然。萧衍《答陶隐居论书》

世人但以怒张为筋骨,不知不怒张自有筋骨焉。北宋.米芾《海岳明言》

书之要,统于“骨气”二字。骨气而曰洞达者,中透为洞,边透为达。洞达则自之疏密肥瘦皆善,否则皆病。

字有果敢之力,骨也;有含忍之力,筋也。用骨得骨,故取指实;用筋得筋,故取腕悬。清.刘熙载《艺概》

字要骨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贴乃秀润生,布置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变态贵形不贵苦,苦生怒,怒生怪。贵形不贵作,作入画,画入俗,皆字病也。北宋.米芾《海岳明言》

凡人物之生也,必柔而润,其死也,必硬而燥,草木亦然。柔润则肥瘦皆圆,硬燥则长短皆扁。是故曲直在性情,而达于形质。圆扁在形质,而本于性情。清.包世臣《安吴论书》

唐太宗曰:吾少时观阵,即知强弱。今临古人书,不学其形势,惟求其骨力,及得其骨力,而形势自生耳。清.梁章钜《学字》    学书如学拳。学拳者身法,步法,手法,扭筋对骨,出手起脚,必极筋所能至。使之内气通而外劲出,予所以谓临摹古贴,笔画地步,必比古贴长过半,乃能尽其势而转其意者也。至学拳已成,真气氧足,其骨节节可转,其筋条条皆直,虽对强敌,可以一指之于分寸之间若无事者。书家自运之道,亦如是矣。清.包世臣《安吴论书》

人知直画之力尽,而不知游丝之力更坚利多锋。清.笪重光《书筏》

字有骨肉筋血,以气充之。书之六局,以气为主。清.包世臣《安吴论书》

大要以笔老为贵,少有失误,亦可辉映。所贵乎浓纤间出,血脉相连,筋骨老健,风神洒落,姿态备具,真有真之态度,行有行之态度,草有草之态度,必须博习,可以兼通。宋.姜夔《续书谱》

夫运者,先运其心,次运其身,运一身之力,尽归臂腕,坚如屈铁,注全力于指尖。清.朱履贞《学书捷要》

质直者,则径挺不遒,刚很者,又掘强无润;矜敛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拙钝;轻锁者,染于俗吏。唐.孙过庭《书谱》

书家贵下笔老重,所以救轻蘼之病也。然一味苍辣,又是因药发病,要使秀处如铁,嫩处如金,方为用笔之妙。清.吴德旋《初月楼论书随笔》

书要兼备阴阳二气。大凡沉着屈郁,阴也;奇拔豪达,阳也。清.刘熙载《艺概》

刚劲忌野,清劲忌薄。清.梁献《评书贴》

论书者曰苍,雄,秀,余谓更当益一“深”字。凡苍而涉于老秃,雄而失于粗疏,秀而入于轻靡者,不深故也。清.刘熙载《艺概》

所谓老者,结构精密,体裁高古,岩曲耸峰,旌旗列阵是也。所谓少者,气体充和,标格雅秀,百般滋味,千种风流是也。老而不少虽古拙峻伟,而鲜丰貌秀丽之容。少而不老,虽婉畅纤妍,而乏沉重典实之意。

老乃书之筋力,少则书之资颜。明.项穆《书法雅言》

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丽则倚糜而清遒。唐.欧阳询《用笔论》

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是怒笔木强之谓,乃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明.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左氏叙事,纷者整之,孤者辅之,板者活之,直者婉之,俗者雅之,枯者腴之;剪裁运化之方,斯为大备。清.刘熙载《艺概》 

 <<传授笔法人名>> 

蔡邕受于神人,而传之崔瑗及女文姬。文姬传之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王羲之传之王献之。王献之传之外甥羊欣。羊欣传之王僧虔。王僧处传之萧子云。萧子云传之僧智永。智永传之虞世南。世南传之欧阳询。询传之陆柬之。柬之传之侄彦远。彦远传之张旭。旭传之李阳冰。阳水传徐浩、颜真卿、邬肜、韦玩、崔邈。凡二十有三人。文传终于此矣。              

刘熙载  <<书概>>           

圣人作《易》,立篆以尽。意,先天,书之本也:篆,后天,书之用也。

书之有隶生于篆,如音之有微生于宫。故篆取力气长,隶取势险节短,盖运笔与奋笔之辩也。   正书居静以洽动,草书居动以洽静。

书要兼备阴阳二气。大凡沈著屈郁,阴也;奇拔豪达,阳也。

高韵深情,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以为书。

怪石以丑为美,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一丑字中丘壑未易尽言。

学书者始由不工求工,继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极也。

书家一尚熟,而熟有精粗深浅之别,楷能用生为熟。熟乃可贵自世之轻俗滑易当之,而真熟亡矣。

篆尚婉而通,南帖似之;隶欲精而密,北碑似之。

北书以骨胜,南书以韵胜然北自有北之韵,南自有南之骨也。唐太宗论书曰:“吾之所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虞世南作《笔髓》,其一为《辩煮》,盖书虽重法,然意乃法之所受命也。

东坡论吴道子画“出新煮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推之于书,但尚法度与豪放,而无新意妙理,末矣。

它书,法多于意;草书,意多于法。故不善言草者,意法相害,善言草者,意法相成。                    

米芾 <<海岳名言>>       

历观前贤论书,征引迂远,比况奇巧,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是何等语?或遣辞求工,去法逾远,无益学者。故吾所论要在入人,不为溢辞。

吾书小字行书,有如大字。唯家藏真迹跋尾,间或有之,不以与求书者。心既贮之,随意落笔,皆得自然,备其古雅。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

江南吴皖、登州王子韶大隶题榜古意盎然,我儿尹仁大隶题榜与之等。又幼儿尹知代我名书碑及手大字更无辨。门下许侍郎尤爱其小楷,云:“每小简可使令嗣书。”谓尹知也。

老杜作《薛程慧普寺》诗云:“郁郁三大字,蛟龙发相缠。”今有石本得视之,乃是横勒倒收笔锋,笔笔如蒸饼,“普”字如人握两拳,伸臂而立,丑怪难状。由是论之,古无真大字明矣。

葛洪“天台之观”飞白,为大字之冠,古今第一。欧阳询“道林之寺”,寒俭无精神。柳公权“国清寺”,大小不相称,费尽筋骨。裴休率意写牌,乃有真趣,不陷丑怪。真字甚易,唯有体势难,谓不如画算,匀,其势活也。

字之八面,唯尚真楷见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钟法。丁道护、欧、虞笔始匀,古法亡矣。柳公权师欧,不及远甚,而为丑怪恶札之祖。自柳世始有俗书。

唐官诰在世为褚、陆、徐峤之体,殊有不俗者。开元以来,缘明皇字体肥俗,始有徐浩,以合时君所好,经生字亦自此肥。开元以前古气,无复有矣。

唐人以徐浩比僧虔,甚失当。浩大小一伦,犹吏楷也。僧虔、萧子云传钟法,与子敬无异,大小各有分,不一伦。徐浩为颜真卿辟客,书韵自张颠血脉来,教颜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令大,非古也。

石刻不可学,但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己书也,故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如颜真卿,每使家僮刻字,故会主人意,修改波撇,致大失真。唯吉州庐山题名,题讫而去,后人刻之,故皆得其真,无做作凡俗之差,乃知颜出于褚也。又真迹皆无蚕头燕尾之笔,与郭知运《争坐位帖》,有篆箍气,颜杰思也。柳与欧为丑怪恶札祖,其弟公绰乃不俗于兄。筋骨之说出于柳,世人但以怒张为筋骨,不知不怒张自有筋骨焉。

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褚遂良小字如大字,其后经生祖述,间有造妙者。大字如小字,未之见也。

世人多写大字时用力提笔,字愈无筋骨神气,作圆笔头如蒸饼,大可鄙笑。要须如小字,锋势备全、都无刻意做作乃佳。自古乃今,余不敏,实得之。榜字固已满世,自有识者知之。

石曼卿作佛号,都无回互转折之势,小字展令大,大字促令小,是颠教颜真卿谬论。盖字自有大小相称,且如“太一之殿”,作四窠分,岂可将“一”字肥满一窠,以对“殿”字乎!盖自有相称,大小不展促也。余尝书“天庆之观”,“天”、“之”字皆四笔,“庆”、“观”字多画,在下各随其相称写之,挂起气势自带过,皆如大小一般,虽真有飞动之势也。

书至隶兴,大篆古法大坏矣。篆籀各随字形大小,故知百物之状,活动圆备,各各自足。隶乃始有展促之势,而三代法亡矣。

欧、虞、褚、柳、颜、皆一笔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李邕脱子敬体,乏纤浓;徐浩晚年力过,更无气骨:皆不如作郎官时《婺州碑》也。《董孝子》、《不空》,皆晚年恶札,全无研媚,此自有识者知之。沈传师变格,自有超世真趣,徐不及也。御史萧诚书太原题名,唐人无出其右。为司马系《南岳真君观碑》,极有钟、王趣,馀皆不及矣。

智永临集《千文》,秀润圆劲,八面具备,有真迹。自“颠沛”字起,在唐林夫处,他人所收不及也。

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帖乃秀润生,布置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变态贵形不贵苦,苦生怒,怒生怪;贵形不贵作,作入画,画入俗:皆字病也。

“少成若天性,习惯若自然”,兹古语也。吾梦古衣冠人授以折纸书,书法自此差进,写与他人都不晓。蔡元长见而惊曰:“法何太遽异耶?”此公亦具眼人。章子厚以真自名,独称我行草,欲我书如排算子,然真字须有体势乃佳尔。

颜鲁公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尹仁等古人书,不知此学我书多。小儿作草书,大段有意思。

智永砚成臼,乃能到右军。若穿透,始到钟、索也。可不勉之!

一日不书便觉思涩,想古人未尝片时废书也。因思苏之才《恒公至洛帖》,字明意殊有工,为天下法书第一。

半山庄台上多文公书,今不知存否?文公学杨凝式书,人鲜知之,余语其故,公大赏其见鉴。

金陵幕山楼隶榜,乃关蔚宗二十一年前书,想六朝宫殿榜皆如是。 

欧阳修 <<六一论书>>  

苏子美尝言: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然能得此乐者甚稀,其不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趣,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是有馀。《试笔·学书为乐》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来,或厌而不为,或好之未厌,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厌者,书也。至于学字,为于不倦时,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贤留意于此,不为无意也。《试笔·学书消日》

学书勿浪书,事有可记者,他时便为故事。《试笔·学书作故事》

自此已后,只日学草书,双日学真书。真书兼行,草书兼楷,十年不倦当得名。然虚名已得,而真气耗矣,万事莫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为劳也;有以乐其心,不知物之为累也。然则自古无不累心之物,而有为物所乐之心。《试笔·学真草书》

每书字,尝自嫌其不佳,而见者或称其可取。尝有初不自喜,隔数日视之,颇若有可爱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消日,何用较其工拙,而区区于此,遂成一役之劳,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试笔·学书工拙》   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完实而有馀,于静坐中,自是一乐事。然患少暇,岂其于乐处常不足邪?《试笔。作字要熟》

苏子美常言用笔之法,此乃柳公权之法也。亦尝较之斜正之间,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虚腕,则羲、献之书可以意得也。因知万事有法。扬子云:“断木为棋, 革为鞠,亦皆有法。”岂正得此也。《试笔·用笔之法》

苏子美喜论用笔,而书字不迨其所论,岂其力不副其心邪?然“万事以心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余独以为不然。此所谓非知之难,而行之难者也。古之人不虚劳其心力,故其学精而无不至。盖其幼也,未有所为时,专其力于学书。及其渐长,则其所学渐近于用。今人不然,多学书于晚年,所以与古不同也。《试笔·苏子美论书》

自苏子美死后,遂觉笔法中绝。近年君谟独步当世,然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学书如口,用尽气力,不离故处。”君谟颇笑以为能取譬。今思此语已二十馀年,竟如何哉?《试笔·苏子美蔡君谟书》

余始得李邕书,不甚好之,然疑邕以书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为他书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笃。譬犹结交,其始也难,则其合也必久。余虽因邕书得笔法,然为字绝不相类,岂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见邕书,追求钟、王以来字法,皆可以通,然邕书未必独然。凡学书者得其一,可以通其馀。余偶从邕书而得之耳。《试笔·李邕书》

有暇即学书,非以求艺之精,直胜劳心于他事尔。以此知不寓心于物者,直所谓至人也。寓于有益者,君子也;寓于伐性汨情而为害者,愚惑之人也。学书不能不劳,独不害情性耳。要得静中之乐,惟此耳。《笔说·学书静中至乐说》

夏日之长,饱食难过,不自知愧。但思所以寓心而销昼暑者,惟据案作字,殊不为劳。当其挥翰若飞,手不能止,虽惊雷疾霆,雨雹交下,有不暇顾也。古人流爱,信有之矣。字未至于工,尚已如此,使其乐之不厌,未有不至于工者。使其遂至于工,可以乐而不厌,不必取悦当时之人,垂名于后世,要于自适而已。《笔说·夏日学书论》

昌武笔画遒峻,盖欲自成一家,宜共见称于当时也。风雅寂寞久矣,向时苏、梅二子以天下两穷人主张斯道,一时士人倾想其风采,奔走不暇,自其沦亡遂无复继者,岂孟子所谓“折枝之易”第不为耶?览李翰林诗笔,见故时朝廷儒学侍从之臣,未尝不以篇章翰墨为乐也。《杂题跋·跋李翰林昌武书》

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而真楷又以小字为难。羲、献以来,遗迹见于今者多矣,小楷惟《乐毅论》一篇而已。今世俗所传,出故高绅学士家最为真本,而断裂之馀仅存者百馀字尔,此外吾家率更所书《温彦博墓铭》亦为绝笔。率更书世固不少,而小字亦止此而已。以此见前人于小楷难工,而传于世者少而难得也。君谟小字新出而传者二:《集古录目序》横逸飘发,而《茶录》劲实端严。为体虽殊而各极其妙,盖学之至者,意之所到,必造其精。予非知书者,以接君谟之论久,故亦粗识其一二焉。治平甲辰。《杂题跋·跋茶录》 

赵构: <<翰墨志>>     

余自魏晋以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或萧散,或枯瘦,或遒劲而不回,或秀异而特立,众体备于笔下,意简犹存于取舍。至若《稧帖》,则测之益深,拟之益严。姿态横生,莫造其原,详观点画,以至成诵,不少去怀也。法书中,唐人硬黄自可喜,若其馀,纸札俱不精,乃托名取售。然右军在时,已苦小儿辈乱真,况流传历代之久,赝本杂出,固不一幅,鉴定者不具眼目,所以去真益远。惟识者久于其道,当能辩也。

余每得右军或数行、或数字,手之不置。初若食口,喉间少甘则已,末则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也,故尤不忘于心手。顷自束发,即喜揽笔作字,虽屡易典刑,而心所嗜者,固有在矣。凡五十年间,非大利害相妨,未始一日舍笔墨。故晚年得趣,横斜平直,随意所适。至作尺馀大字,肆笔皆成,每不介意。至或肤腴瘦硬,山林丘壑之气,则酒后颇有佳处。古人岂难到也。

卫夫人名铄,字茂漪,晋汝阴太守李矩妻。善钟法,能正书,入妙。王逸少师之,杜甫谓“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也。

端璞出下岩,色紫如猪肝,密理坚致,潴水发墨,呵之即泽,研试则如磨玉而无声,此上品也。中下品则皆砂壤相杂,不惟肌理既粗,复燥而色赤。如后历新坑,皆不可用,制作既俗,又滑不留墨。且石之有眼,余亦不取,大抵瑕翳于石有嫌,况病眼假眼,韵度尤不足观,故所藏皆一段紫玉,略无点缀。

本朝士人自国初至今,殊乏以字画名世,纵有,不过一二数,诚非有唐之比。然一祖八宗皆喜翰墨,特书大书,飞白分隶,加赐臣下多矣。余四十年间,每作字,因欲鼓动士类,为一代操觚之盛。以六朝居江左皆南中士夫,而书名显著非一。岂谓今非若比,视书漠然,略不为意?果时移事异,习尚亦与之汙隆,不可力回也。

《评书》谓羊欣书如婢作夫人,举止羞涩不堪位置。而世言米芾喜效其体,盖米法欹侧,颇协不堪位置之意。闻薛绍彭尝戏米曰:“公效羊欣,而评者以婢比欣,公岂俗所谓重台者耶?”

前人多能正书而后草书,盖二法不可不兼有。正则端雅庄重,结密得体,若大臣冠创,俨立廊庙。草则腾姣起凤,振迅笔力,颖脱豪举,终不失真。所以齐高帝与王僧虔论书,谓:“我书何如卿?”僧虔曰:“臣正书第一,草书第三:陛下草书第二,而正书第三。是臣无第二,陛下无第一。”帝大笑。故知学书者必知正草二体,不当阙一。所以钟、王辈皆以此荣名,不可不务也。

晋起太极殿,谢安欲使献之题榜,以为万世宝。当时名士已爱重若此。而唐人评献之,谓“虽有父风,殊非新巧。字势疏瘦,如枯木而无屈伸,若饿隶而无放纵”,鄙之乃无佳处。岂唐人能书者众,而好恶遂不同如是耶?

米芾得能书之名,似无负于海内。芾于真楷、篆、隶不甚工,惟于行、草诚入能品。以芾收六朝翰墨,副在笔端,故沉着痛快,如乘骏马,进退裕如,不烦鞭勒,无不当人意。然喜效其法者,不过得外貌,高视阔步,气韵轩昂,殊不究其中本六朝妙处酝酿,风骨自然超逸也。昔人谓支遁道人爱马不韵,支曰:“贫道特爱其神骏耳:”余于米字亦然。又芾之诗文,诗无蹈袭,出风烟之上;觉其词翰同有凌云之气,览者当自得。

世传米芾有洁疾,初未详其然,后得芾一帖云:“朝靴偶为他人所持,心甚恶之,因屡洗,遂损不可穿。”以此得洁之理。靴且屡洗,余可知矣。又芾方择婿,会建康段拂字去尘,芾释之曰:“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以女妻之。又一帖云:“承借剩员,其人不名,自称曰张大伯。是何老物,辄欲为人父之兄?若为大叔,犹之可也。”此岂以文滑稽者耶?

士人作字,有真、行、草、隶、篆五体,往往篆、隶各成一家,真、行、草自成一家,以笔意本不同,每拘于点画,无放意自得之迹,故别为户牖。若通其变,则五者皆在笔端,了无阂塞,惟在得其道而已。非风神颖悟,力学不倦,至有笔冢、研山者。似未易语此。

世有《绛帖》、《潭帖》、《临江帖》,此三书,《绛》本已少,惟《潭帖》为胜者,以钱希白所临本也。希白于字画得佳处,故于二王帖尤邃。若《临江》则失真远矣。又《淳化帖》、《大观帖》,当时以晋、唐善本及江南所收帖,择善者刻之。悉出上圣规摹,故风骨意象皆存,在识者鉴裁,而学者悟其趣尔。

士于书法必先学正书者,以八法皆备,不相附丽。至于字亦可正读,不渝本体,盖隶之馀风。若楷法既到,则肆笔行草间,自然于二法臻极,焕手妙体,了无阙轶。反是则流于尘俗,不入识者指目矣。吾于次叙得之,因笔其梗概。

草书之法,昔人用以趣急速而务简易,删难省烦,损复为单,诚非苍、史之迹。但习书之馀,以精神之运,识思超妙,使点画不失真为尚。故梁武谓赴急书,不失苍公鸟迹之意,顾岂皂吏所能为也?又其叙草大略,虽赵壹非之,似未易重轻其体势。兼昔人自制草书,笔悉用长毫,以利纵舍之便,其为得法,必至于此。

学书之弊,无如本朝,作字真记姓名尔。其点画位置,殆无一毫名世。

先皇帝尤喜书,致立学养士,惟得杜唐稽一人,馀皆体仿了无神气。因念东晋渡江后,犹有王、谢而下,朝士无不能书,以擅一时之誉,彬彬盛哉!至若绍兴以来,杂书、游丝书,惟钱塘吴说;篆法惟信州徐兢:亦皆碌碌,可叹其弊也。

昔人论草书,谓张伯英以一笔书之,行断则再连续。蟠屈拿攫,飞动自然,筋骨心手相应,所以率情运用,略无留碍。故誉者云:“应指宣事,如矢发机,霆不暇激,电不及飞。”皆造极而言创始之意也。后世或云“忙不及草”者,岂草之本旨哉?正须翰动若驰,落纸云烟,方佳耳。

士人于字法,若少加临池之勤,则点画便有位置,无面墙信手之愧。前人作字焕然可观者,以师古而无俗韵,其不学臆断,悉扫去之。因念字之为用大矣哉!于精笔佳纸,遣数十言,致意千里,孰不改现存叹赏之心!以至竹帛金石传于后世,岂只不泯,又为一代文物,亦犹今之视昔,可不务乎?偶试笔书以自识。

宋虞龢论文房之用,有吴兴青石圆研,质滑而停墨,殊胜南方瓦石。今苕、口间不闻有此石砚,岂昔以为珍,今或不然?或无好事者发之?抑端璞、徽砚既用,则此石为世所略。

唐何延年谓右军永和中,与太原孙承公四十有一人,修袚稧,择毫制序,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更无。凡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具别体,就中“之”字有二十许,变转悉异,遂无同者,如有神助。及醒后,他日更书数百千本,终不及此。余谓“神助”及“醒后更书百千本无如者”,恐此言过矣。右军他书岂减《稧帖》,但此帖字数比他书最多,若千丈文锦,卷舒展玩,无不满人意,轸在心目不可忘。非若其他尺牍,数行数十字,如寸锦片玉,玩之易尽也。

本朝自建隆以后,平定僭伪,其间法书名迹皆归秘府。先帝时又加采访,赏以官职金帛,至遣使询访,颇尽探讨。命蔡京、梁师成、黄冕辈编类真赝,纸书缣素,备成卷帙。皆用皂鸾鹊木、锦褾褫、白玉珊瑚为轴,秘在内府。用大观、政和、宣和印章,其间一印以秦玺书法为宝。后有内府印,标题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褾轴,悉非珍藏。其次储于外秘。余自渡江,无复钟、王真迹。间有一二。以重赏得之,褾轴字法亦显然可验。

智永禅师,逸少七代孙,克嗣家法。居永欣寺阁三十年,临逸少真草《千文》,择八百本,散在浙东。后并《稧帖》传弟子辩才。唐太宗三召,恩赐甚厚,求《稧帖》终不与。善保家传,亦可重也。余得其《千文》藏。

杨凝式在五代最号能书,每不自检束,号“杨风子”,人莫测也。其笔札豪放,杰出风尘之际,历后唐、汉、周,卒能全身名,其知与字法亦俱高矣。在洛中往往有题记,平居好事者,并壁画,置坐右,以为清玩。

余尝谓,甚哉字法之微妙,功均造化,迹出窃具,未易以点画工,便为至极。苍、史始意演幽,发为圣迹,势合卦象,德该神明,开阖形制,化成天下。至秦汉而下诸人,悉胸次万象,布置模范。想见神游八表,道冠一时。或帝子神孙,廊庙才器,稽古入妙,用智不分,经明行修,操尚高洁,故能发为文字,照映编简;至若虎视狼顾,龙骇兽奔。或草圣草贤,或绝伦绝世,宜合天矩,触涂造极。非夫通儒上士讵可语此,岂小智自私、不学无识者可言也。                  

蔡邕: 九势      

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矣,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藏头护尾,国在其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

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

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

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

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

护尾,画点势尽,力收之。

疾势,出于啄磔之中,又在竖笔紧趯之内。

掠笔,在于趱锋峻趯用之。

涩势,在于紧駃战行之法。

横鳞,竖勒之规。

此名九势,得之虽无师授,亦能妙合古人。须翰墨功多,即造妙境耳。               

蔡邕: 笔论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

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                 

蔡邕: 篆势      

字画之始,因于鸟迹,仓颉循圣,作则制文。体有六篆,要妙入神。或象龟文,或比龙鳞,纡体效尾,长翅短身。颓若黍稷之垂颖,蕴若虫蛇之棼緼。扬波振激,鹰跱觯鸟震,延颈协翼,势似凌云。或轻举内投,微本浓末,若绝若连,似露缘丝,凝垂下端。从者如悬,衡者如编,杳杪邪趣,不方不圆,若行若飞,蚑蚑翾翾。

远而望之,若鸿鹄群游,络绎迁延。迫而视之,湍漈不可得见,指撝不可胜原。研桑不能数其诘屈,离娄不能睹其隙间。般倕揖让而辞巧。籀诵拱手而韬翰。处篇籍之首目,粲粲彬彬其可观。摛华艳于纨素,为学艺之范闲。嘉文德之弘蕴,懿作者之莫刊。思字体之俯仰,举大略而论旃。                 

崔瑗:草书势            

书契之兴,始自颉皇;写彼鸟迹,以定文章。爰暨末叶、典籍弥繁;时之多僻,政之多权。官事荒芜,勦其墨翰;惟多佐隶,旧字是删。草书之法,盖又简略;应时谕指,用于卒迫。兼功并用,爱日省力;纯俭之变,岂必古式。观其法象,俯仰有仪;方不中矩,圆不中规。抑左扬右,望之若欹。兽跂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或□□点□,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畜怒怫郁,放逸后奇。或凌邃惴栗,若据高临危,旁点邪附,似螳螂而抱枝。绝笔收势,馀綖纠结;若山蜂施毒,看隙缘巇;腾蛇赴穴,头没尾垂。是故远而望之,漼焉若注岸奔涯;就而察之,一画不可移。几微要妙,临时从宜。略举大较,仿佛若斯。 

赵一: 非草书      

余郡士有梁孔达、姜孟颖者,皆当世之彦哲也,然慕张生之草书过于希孔、颜焉。孔达写书以示孟颖,皆口诵其文,手楷其篇,无怠倦焉。于是后学之徒竞慕二贤,守令作篇,人撰一卷,以为秘玩。余惧其背经而趋俗,此非所以弘道兴世也;又想罗、赵之所见嗤沮,故为说草书本末,以慰罗、赵、息梁、姜焉。

窃览有道张君所与朱使君书,称正气可以消邪,人无其畔,妖不自作,诚可谓信道抱真,知命乐天者也。若夫褒杜、崔,沮罗、赵,忻忻有自臧之意者,无乃近于矜伎,贱彼贵我哉!夫草书之兴也,其于近古乎?上非天象所垂,下非河洛所吐,中非圣人所造。盖秦之末,刑峻网密,官书烦冗,战攻并作,军书交驰,羽檄纷飞,故为隶草,趋急速耳,示简易之指,非圣人之业也。但贵删难省烦,损复为单,务取易为易知,非常仪也。故其赞曰:“临事从宜。”而今之学草书者,不思其简易之旨,直以为杜、崔之法,龟龙所见也。其*扶拄挃,诘屈龙乙,不可失也。龀齿以上,苟任涉学,皆废仓颉、史籀,竟以杜、崔为楷;私书相与之际,每书云:适迫遽,故不及草。草本易而速,今反难而迟,失指多矣。

凡人各殊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丑,可为强哉?若人颜有美恶,岂可学以相若耶?昔西施心疹,捧胸而颦,众愚效之,只增其丑;赵女善舞,行步媚蛊,学者弗获,失节匍匐。夫杜、崔、张子,皆有超俗绝世之才,博学馀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鳃出血,犹不休辍。然其为字,无益于工拙,亦如效颦者之增丑,学步者之失节也。且草书之人,盖伎艺之细者耳。乡邑不已此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试,四科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善既不达于政,而拙无损于治,推斯言之,岂不细哉?夫务内者必阙外,志小者必忽大。俯而扪虱,不暇见天。天地至大而不见者,方锐精于虮虱,乃不暇焉。

第以此篇研思锐精,岂若用之于彼圣经,稽历协律,推步期程,探赜钩深,幽赞神明,览天地之心,推圣人之情。析疑论之中,理俗儒之诤。依正道于邪说,侪雅乐于郑声,兴至德之和睦,宏大伦之玄清。穷可以守身遗名,达可以尊主致平,以兹命世,永鉴后生,不亦渊乎? 

黄庭坚:  <论书> 

《兰亭叙草》,王右军平生得意书也。反复观之,略无一字一笔不可人意,摹写或失之肥瘦,亦自成研,要各存之以心会其妙处尔。---《跋兰亭》

《兰亭》虽是真行书之宗,然不必一笔一画以为准,譬如周公、孔子,不能无小过,过而不害其聪明睿圣,所以为圣人。不善学者即圣人之过处而学之,故蔽于一曲,今世学《兰亭》者多此也。鲁之闭门者曰:“吾将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可以学书矣。---《跋兰亭》

余在黔南末甚觉书字绵弱,及移戎州,见旧书多可憎,大概十字中有三四差可耳。今方悟古人“沉著痛快”之语,但难为知音尔。李翘叟出褚遂良临右军书《文赋》,豪劲清润,真天下之奇书也。---《书右军文赋后》

右军尝戏为龙爪书,今不复见。余观《瘗鹤铭》,势若飞动,岂其遗法耶?欧阳公以鲁公书《宋文贞碑》得《瘗鹤铭》法,详观其用笔意,审如公说。 ---《题瘗鹤铭后》

余尝论近世三家书云:“王著如小僧缚律,李建中如讲僧参禅,杨凝式如散僧入圣。当以右军父子书为标准。”观予此言,乃知远近。---《跋法帖》

大令草法殊迫伯英,淳古少可恨,弥觉成就尔。所以中间论书者,以右军草人能品,而大令草入神品也。余尝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如左氏,大令似庄周也。由晋以来难得脱然都无风尘气似二王者,惟颜鲁公、杨少师仿佛大令尔。鲁公书今人随俗多尊尚之,少师书口称善而腹非也。欲深晓杨氏书,当如九方皋相马,遗其玄黄牝牡乃得之。---《跋法帖》

余尝评书,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至如右军书,如《涅口经》说“伊字具三眼”也。此事要须自体会得,不可立论便兴诤也。---《题绎本法帖》

王氏书法以为如锥画沙,如印印泥,盖言锋藏笔中,意在笔前耳。承学之人更用《兰亭》、“永”字以开字中眼目,能使学家多拘忌,成一种俗气。要之右军二言,群言之长也。---《题绎本法帖》

钟大理表章致佳,世间盖有数本,肥瘠大小不同,盖后来善临拓本耳。要自皆有佳处,两晋士大夫类能书,笔法皆成就,右军父子拔其萃耳。观魏晋间人论事,皆语少而意密,大都犹有古人风泽,略可想见。论人物要是韵胜为尤难得,蓄书者能以韵观之,当得仿佛。---《题绎本法帖》

观江南李主手改草表,笔力不减柳诚悬,乃知今世石刻,曾不能得其仿佛。余尝见李主与徐铉书数纸,自论其文章笔法政如此,但步骤太露,精神不及。此数字笔意深稳。盖刻意与率尔为之,工拙便相悬也。 ---《跋李后主书》

颜鲁公书虽自成一家,然曲折求之,皆合右军父子笔法。书家多不到此处,故尊尚徐浩、沈传师尔。九方皋得千里马于沙丘,众相工犹笑之。今之论书者多牡而骊者也。---《跋洪驹父诸家书》

东坡简札,字形温润,无一点俗气。今世号能书者数家,虽规摹古人自有长处,至于天然自工,笔圆而韵胜,所谓兼四子之有以易之不与也。建中靖国元年五月乙巳观于沙市舟中。同观者刘观国、王霖,家弟寂向,小子相。 ---《题东坡字后》

余尝论右军父子翰墨中逸气破坏于欧、虞、褚、薛,及徐浩、沈传师几于扫地,惟颜尚书、杨少师尚有仿佛。比来苏子瞻独近颜、杨气骨,如《牡丹帖》,甚似白家寺壁。百馀年后,此论乃行尔。---《跋东坡帖后》

东坡书随大小真行皆有妩媚可喜处。今俗子喜讥评东坡,彼盖用翰林侍书之绳墨尺度,是岂知法之意哉!余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芋芋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尔。---《跋东坡书远景楼赋后》

少年以此增来乞书,渠但闻人言老夫解书故来也尔,然未必能别功口也。学书要须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若其灵府无程政,使笔墨不减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余尝为少年言,土大夫处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或问不俗之状,老夫曰:“难言也。视其平居无以异于俗人,临大节而不可夺,此不俗人也。平居终日,如含瓦石,临事一筹不画,此俗人也。”虽使郭林宗、山巨源复生,不易吾言也。 ---《书增卷后》

旧为陈诚老作此书,不知乃归杨广道已数年。余滴黔南道出尉氏,广道持以相访,茫然似不出余手,梵志所谓“吾犹昔人非昔人者耶”绍圣甲戌在黄龙山中忽得草书三昧,觉前所作太露芒角。若得明窗净几,笔墨调利,可作数干字不倦,但难得此时会尔。---《书自作草后》

往时王定国道余书不工,书工不工是不足计较事,然余未尝心服。由今日观之,定国之言诚不谬。盖用笔不知禽纵,故字中无笔耳。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非深解宗趣,岂易言哉!---《自评元祐间字》

东坡先生云:“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馀”宽绰而有馀,如《东方朔画像赞》、《乐毅论》、《兰亭禊事诗叙》、先秦古器科斗文字。结密而无间,如焦山崩崖《瘗鹤铭》,永州磨崖《中兴颂》,李斯《峄山》刻秦始皇及二世皇帝沼。近世兼二美,如杨少师之正书、行、草,徐常侍之小篆。此虽难为俗学者言,要归毕竟如此。如人眩时五色无主,及其神澄意定,青黄皂白亦自粲然。学书时时临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到妙处;唯用心不杂,乃是入神要路。---《书赠福州陈继月》

凡学书欲先学用笔。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问,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学字既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以作,示人为楷式。凡作字,须熟观魏晋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欲学草书,须精真书,知下笔向背,则识草书法,草书不难工矣。---《跋与张载熙书卷后》

元符二年三月十三日,步自张园看酥醾回,烛下试宣城诸葛方散卓,觉笔意与黔州时书李白《白头吟》笔力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后百年如有别书者,乃解余语耳。张长史折钗股,颜太师屋漏法,王右军锥画沙,印印泥,怀素飞鸟出林,惊蛇人草,索靖银钩虿尾:同是一笔,心不知手,手不知心法耳。若有心与能者争衡后世不朽,则与书艺工史辈同功矣。---《论黔州时字》

近世士大夫书,富有古人法度唯宋宣献公耳。如前翰林侍书王著书《乐毅论》及周兴嗣《千字》笔法圆劲,几似徐会稽,然病在无韵。如宣献公能用,徐季海笔,暮年摆落右军父子规摹,自成一家,当无遗恨矣。 ---《跋常山公书》

幼安弟喜作草,携笔东西家动辄龙蛇满壁,草圣之声欲满江西。来求法于老夫,老夫之书,本无法也。但观世间万缘如蚊纳聚散,未尝一事横于胸中,故不择笔墨,遇纸则书,纸尽则已,亦不计较工拙与人之品藻讥弹。譬如木人舞中节拍,人叹其工,舞罢则双萧然矣。幼安然吾言乎? ---《书家弟幼安作草后》

余书姿媚而乏老气,自不足学。学者辄萎弱不能立笔,虽然笔墨各系其人工拙,要须韵胜耳。病在此处,笔墨虽工不近也。又学书端正则窘于法度,侧笔取研往往工左尚病右。正书如右军《霜寒表》,大令《乞解台职状》,张长史《郎官厅壁记》,皆不为法度病其风神。至于行书,则王氏父子随肥瘠皆有佳处,不复可置议论。近世惟颜鲁公、杨少师特为绝伦,甚妙于用笔,不好处亦抚媚,大抵更无一点一画俗气。比来士大夫惟荆公有古人气质而不端正,然笔间甚遒。温公正书不甚善,而隶法及端劲似其为人。---《论书》

昔予大父大夫公及外祖特进公,皆学畅整《遗教经》及苏灵芝《北岳碑》,字法清劲,笔意皆到,但不入俗人眼尔。数十年来,士大夫作字尚华藻而笔、不实,以风樯阵马为痛快,以插花舞女为姿媚,殊不知古人用笔也。客有惠棕心扇者,念其太朴,与之藻饰,书老杜“巴中”十诗。颇觉驱笔成字,都不为笔所使,亦是心不知手,手不知笔,恨不及二父时耳。下笔痛快沉著,最是古人妙处,试以语今世能书人,便十年分疏不下。顿觉驱笔成字,都不由笔。---《书十棕心扇因自评之》

凡书要拙多于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妇子妆梳,百种点缀,终无烈妇态也。---《李致尧乞书书卷后》

予学草书三十馀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又得张长史、僧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今来年老懒作此书,如老病人扶杖随意倾倒,不复能工,顾异于今人书者,不纽提容止强作态度耳。---《书草老杜诗后与黄斌老》

古人有言:“大字无过《瘗鹤铭》,小字莫学痴冻蝇,随人学人成旧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今人字自不案古体惟务排叠,字势悉无所法,故学者如登天之难。凡学字时,先当双钩,用两指相叠蹙笔压无名指,高提笔,令腕随己意左右。然后观人字格则不患其难矣,异日当成一家之法焉。 ---《论写字法》

近时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绕遂号为草书耳,不知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数百年来惟张长史、永州狂僧怀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苏才翁有悟处而不能尽其宗趣,其馀碌碌耳”。---《跋此君轩诗》

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写便如人意。古人工书无他异,但能用笔耳。 ---《论书》

草书妙处须学者自得,然学久乃当知之。墨池笔家,非传者妄也。 ---《论书》

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古人学书学其二处,令人学书肥瘦皆病,又常偏得其人丑恶处,乃其可慨然者。---《论书》

楷法欲如快马人阵,草法欲左规右矩”,此古人妙处也。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澹,乃人微耳。---《论书》 

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东海先生语也,宜其名高一世。

书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则直率而无化境矣。

字之巧处在于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此窍也。

作书须得提起,不可信笔,盖信笔则其波画皆无力。提得笔起,则一转一束,处皆有主宰,转、束二字,书家妙诀也。今人只是笔作主,未尝运笔。

作书最要泯没棱痕,不使笔笔在纸素成刻板样。

用墨须有润,不可使其枯燥,尤忌浓肥,肥则大恶道矣。

书家好观《阁帖》,此正是病,盖五著辈绝不识晋。唐人笔意,专得其形,故多正局。字须奇岩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此想象吴兴所未尝梦见者,催米痴能会其趣耳。今当以王僧虔、陶隐居、大令帖几种为宗。余俱不必学。

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此赵吴兴所以不人晋,唐门室也。《兰亭》非不正,其纵岩用笔处,无迹可寻,若形模相公,转去转远。柳公权云“笔正”须善学柳下惠参之。余学书三十年,见此意耳。

须结字得势,海岳自谓集古字,盖于绪字最留意。

晋、唐人结字,须一一录出,时常参取,此最关要。 

唐代颜真卿书法论--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予罢秩醴泉,特诣东洛,访金吾长史张公旭,请师笔法。长史于时在裴儆宅憩止,己一年矣。众有师张公求笔法,或有得者,皆曰神妙,仆顷在长安师事张公,竟不蒙传授,使知是道也。人或问笔法者,张公皆大笑,而对之便草书,或三纸,或五纸,皆乘兴而散,竟不复有得其言者。予自再游洛丁,相见眷然不替。仆问裴儆:“足下师敬长史,有何所得?“曰:“但得书绢素屏数本。亦偿论请笔法,惟言倍加工学临写,书法当自悟耳。”

仆自停裴儆宅,月馀,因与裴儆从长史言话散,却回长史前请曰:“仆既承九丈奖诱,日月滋深,夙夜工勤,耽溺翰墨,虽四远流扬,自未为稳,倘得闻笔法要诀,则终为师学,以冀至于能妙,岂任感戴之诚也!“长史良久不言,乃左右盼视,怫然而起。仆乃从行归于东竹林院小堂,张公乃当堂踞坐床,而命仆居乎小榻,乃曰:“书法玄微,难妄传授。非志士高人,讵可言其要妙?书之求能,且攻真草,今以授予,可须思妙。“乃曰:“夫平谓横,子知之乎?“仆思以对曰:“尝闻长史九丈令每为一平画,皆须纵横有象。此岂非其谓乎?“长史乃笑曰:“然”。

又曰:“夫直谓纵,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直者必纵之不令邪曲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均谓间,子知之乎?”曰:“尝蒙示以间不容光之谓乎?”长史曰:“然”。又曰:“密谓际,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筑锋下笔,皆令宛成,不令其疏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锋谓末,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末以成画,使其锋健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力谓骨体,子知之乎?“曰:“岂不谓[走+翟]笔则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轻转谓曲折,子知之乎?“曰:“岂不谓钩笔转角,折锋轻过,亦谓转角为暗过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决谓牵掣,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牵掣为撇,锐意挫锋,使不怯滞,令险峻而成,以谓之决乎?“长史曰:“然”。

又曰:“补谓不足,子知之乎?“曰:“尝闻于长史,岂不谓结构点画或有失趣者,则以别点画旁救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损谓有余,子知之乎?“曰:“尝蒙所授,岂不谓趣长笔短,长使意气有余,画若不足之谓乎?“曰:“然“。

又曰:“巧谓布置,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欲书先预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稳,或意外生体,令有异势,是之谓巧乎?“曰:“然”。

又曰:“称谓大小,子知之乎?“曰:“尝闻教授,岂不谓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为称乎?“长史曰:“然,子言颇皆近之矣。工若精勤,悉自当为妙笔。”

真卿前请曰:“幸蒙长史九丈传授用笔之法,敢问攻书之妙,何如得齐于古人?“张公曰:“妙在执笔,令其圆畅,勿使拘挛。其次识法,谓口传手授之诀,勿使无度,所谓笔法也。其次在于布置,不慢不越,巧使合宜。其次纸笔精佳。其次变化适怀,纵舍掣夺,咸有规矩。五者备矣,然后能齐于古人。”

曰:“敢问长史神用执笔之理,可得闻乎?“长史曰:“予传授笔法,得之于老舅彦远曰: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迹不至殊妙。后问于褚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静,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当其用笔,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真草用笔,悉如画沙,点画净媚,则其道至矣。如此则其迹可久,自然齐于古人。但思此理,以专想功用,故其点画不得妄动。子其书绅。”

予遂铭谢,逡巡再拜而退。自此得攻书之妙。于兹五年,真草自如可成矣。                        

苏轼: 论书            

书唐氏六家书后

永禅师书,骨气深稳,体并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覆不已,乃识其奇趣。今法帖中有云“不具释智永白”者,误收在逸少部中,然亦非禅师书也。云“谨此代申”,此乃唐未五代流俗之语耳,而书亦不工。欧阳率更书,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揩,高丽遣使购其书,高祖叹曰:“彼观其书,以为魁梧奇伟人也。”此非知书者。凡书象其为人。率更貌寒寝,敏语绝人,今观其书,劲险刻厉,正称其貌耳。

褚河南书,清远萧散,微杂隶体。古人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谮杀刘泊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尝考其实,恐刘泊末年褊忿,实有伊、霍之语,非谮也。若不然,马周明其无此语,太宗独诛泊而不问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许、李所诬,而史官不能辨也。

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今世称善草书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长安犹有长史真书《郎官石柱记》,作字简远,如晋、宋间人。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

柳少师书,本出于颜,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语也。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世之小人,书字虽工,而其神情终有睢盱侧媚之态,不知人情随想而见,如韩子所谓窃斧者乎,抑真尔也?然至使人见其书而犹憎之,则其人可知矣。余谪居黄州,唐林夫自湖口以书遗余,云:“事家有此六人书,子为我略评之而书其后。”林夫之书过我远矣,而反求于予,何哉?此又未可晓也。无丰四年五月十一日,眉山苏轼书。

书吴道子画后

智永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之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跋王晋卿所藏莲华经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其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读未终篇,目力可废,乃知蜗牛之角可以战蛮触,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吧之余,聊题其末。

论书

书必有神、气、骨、血、肉,五者缺一,不为成书也。

论草书

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草书虽是积学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书”,此语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时亦有意于学。此弊之极,遂至于周越、仲翼,无足怪者。事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跋王巩所收藏真书

僧藏真书七纸,开封王君巩所藏。君侍亲平凉,始得其二。而两纸在张邓公家。其后冯公当世,又获其三。虽所从分异者不可考,然笔势奕奕,七纸意相发生属也。君邓公外孙,而与当世相善,乃得而合之。余尝爱梁武帝评书,善取物象,而此公尤能自誉,观者不以为过,信乎其书之工也。然其为人傥荡,本不求工,所以能工此,如没人之操舟,无意于济否,是以覆却万变,而举止自若,其近于有道者耶?

跋山谷草书

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黜安居士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黜安亦云。”他日黜安当捧腹轩渠也。

跋鲁直为王晋卿小书尔雅

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三反。

跋钱君倚书遭遗教经

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公虽不学书,然观其书,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人也。轼在杭州,与其子世雄为僚,因得其所书佛《遗教经》刻石,峭峙有势不回之。孔子曰:“仁者其言也仞。”今君倚之书,盖仞云。将至曲江,船上滩欹侧,撑者百指,篙声石声荤然,四頋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变亦多矣,置笔而起,终不能一事,孰与且作字乎?

跋君谟飞白

物一理也,通其意,则无适而不可。分科而医,医之衰也。占色而画,画之陋也。和、缓之医,不知老少,曹、吴之画,不择人物。谓彼长于是则可也,曰能是不能是则不可。世之画篆不兼隶,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谟真、行、草、隶,无不如意,其遗力余意,变为飞白,可爱而不可学,非通其意,能如此乎?

书张长史草书

张长史草书,必俟醉,或以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长史未妙,犹有醉醒之辩,若逸少何尝寄于洒乎?仆亦未免此事。

题醉草

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耳。跋文与可论草书后 与可云:“余学草书几十年,终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后因见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颠、索之各有所悟,然后至于此耳。”留意于物,往往成趣。昔人有好章草,夜梦,则见蛟蛇纠结。数年,或昼日见之,草书则工也,而所见亦可患。与可之所见,岂真蛇耶?抑草书之精也?予平生好与与可剧谈大噱,此语恨不令与可闻之,令其捧腹绝倒也。

跋怀素帖

怀素书极不佳,用笔意趣,乃似周越之险势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尧夫不解辩,亦可怪矣。

题鲁公放生池碑

湖州有《颜鲁公放生池碑》,载其所上肃宗表云:“一日三朝,大明一天子之孝;问安侍膳,不改家人之礼。”鲁公知肃宗有愧于是也,故以此谏。孰谓公区区于放生哉?

跋叶致远所藏永禅师千文

永禅师欲存王氏典刑,以为百家法祖,故举用旧法,非不能出新意求变态也,然其意已逸于绳墨之外矣。云下欧、虞,殆非至论,若复疑其临放者,又在此论下矣。

题笔阵图

笔墨之迹,托于有形,有形则有弊。苟不至于无,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则犹贤于博弈也。虽然,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内者,圣贤之高致也。惟颜子得之。

题二王书

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铤,不作张芝作索靖。

书所作字后

献之少时学书,逸少从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仆以为不然。知书不在于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独以其小儿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笔,不然,则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

跋庾徵西帖

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徵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鸡野鹜”之论,后乃吧其为伯英再生。今观其石,乃不逮子敬远甚,正可比羊欣耳。

书张长史书法

世人见古有桃花司道者,争颂桃花,便将桃花作饭吃。吃此饭五十年,转没交涉。正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路,而得草书之法。欲学长史书,日就担夫求之,岂可得哉?

书张少公判状

张旭常熟尉,有父老诉事,为判其状,欣然持去。不数日,复有所诉,亦为判之。他日复来,张甚怒,以为好讼。叩头曰:“非敢讼也,诚见少公笔势殊妙,欲家藏之尔。”张惊问其详,则其父盖天下工书者也。张由此尽得笔法之妙。古人得笔法有所自,张以剑器,容有是理。雷太简乃云闻江声而笔法尽,文与可亦见蛇斗而草书长,此殆谬矣。

记与君谟论书

作字要手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韵,于静中自是一乐事。然常患少暇,岂于其所乐常不足耶?自苏子美死,遂觉笔法中绝。近年蔡君谟独步当世,往往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言,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船不离旧处。君谟颇诺,以谓能取譬。今思此语已四十余年,竟如何哉?

跋君谟书赋

余评近风书,以君谟为第一,而论者或不然,殆未易与不知者言也。书法当自小楷出,岂有正未能而以行、草称也?君谟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知其本末矣。

跋陈隐居书

陈公密出其祖隐居先生之书相示。轼闻之,蔡君谟先生之书,如三公被衮冕立玉墀之上。轼亦以为学先生之书,如马文渊所谓学龙伯高之为人也。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昼而能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

跋欧阳文忠公书

欧阳文忠公用尖笔干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后人观之,如见其清眸丰颊,进趋裕如也。

跋王荆公书

荆公书得无法之法,然不可学,学之则无法。故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稍得意似杨风子,更放似言法华。

跋黄鲁直草书

草书只要有笔,霍去病所谓不至学古兵法者为过之。鲁直书。 去病穿城蹋鞠,此正不学古法之过也。学即不是,不学亦不可。子瞻书。

跋秦少游书

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

书砚

砚之发墨者必费墨笔,不费笔则退墨,二德难兼,非独砚也。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

记潘延之评予书

潘延之谓子由曰:“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今见真迹,乃知为颜鲁公不二。”尝评鲁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废若予书者,乃似鲁公而不废前人者也。

书赠宗人鎔

宗人镕,贫甚,吾无以济之。昔年尝见李驸马璋以五百千购王夷甫,吾书不下夷甫,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书此以遗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价值如是,不亦钝乎?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东坡居士。

自评字

昨日见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世或以为似徐书者。

题自作字

东坡平时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未尝作此瘦妙也。宋景文公自名其书铁线。若东坡此贴,信可谓云尔已矣。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游三州岩回,舟中书。

题子敬书

子敬虽无过人事业,然谢安欲使书宫殿榜,竟不敢为口,其气节足嘉者。此书一卷,尤可爱。

题晋武书

昨日阁下,见晋武帝书,甚有英伟气。乃知唐太宗书,时有似之。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门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吾君也!”“居移气,养移体”,信非虚语矣。

题萧子云书

唐太宗评萧子云书曰:“行行如纡春蚓,字字若绾秋蛇。”今观其遗迹,信虚得名耳。

题颜鲁公书画赞

颜鲁公平生写碑,惟《东方朔画赞》为清雄,字间栉化,而不失清远。其后见逸少本,乃知鲁公字字临此书,虽大小相悬,而气韵良是。非自得于书,未易为言此也。

杂评

杨凝式书,颇类颜行。李建中书,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李国士本无所得,舍险瘦,一字不成。宋宣献书,清而复寒,正类李留台重而复寒,俱不能济所不足也。苏子美兄弟,俱太俊,非有余,乃不足也。蔡君谟为近世第一,但大字不如小字,草不如真,真不如行也。

论君谟书

欧阳文忠公论书云:“蔡君谟独步当世”此为至论。言君谟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就其所长而求其所短,大字为小疏也。天资既高,辅以笃学,其独步当世,宜哉!近岁论君谟书者,颇有异论,故特明之。

评杨氏所藏欧蔡书

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竭,加以唐末喪乱,人物落磨灭,五代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余,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国初,李建中号为能书,然格韵卑浊,犹有唐未以来衰陋之气,其余未见有卓然追佩前人者。独蔡君谟言书,天资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盛,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隶小劣。又尝出意外飞白,自言有关心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欧阳文忠公书,自是学者所共仪刑,庶几如见其人者。正使不工,犹当传实,况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杨君畜二公书,过黄州,出以相示,偶为评之。世多称李建中、宋宣献。此二人书,仆所不晓。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惟近日蔡君谟,天资既高,而学亦至,当为本朝第一。

论沈辽米芾书

自君谟死后,笔法衰绝。沈辽少时本学其家传师者,晚乃讳之,自云学子敬。病其似传师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寻常人。近日米芾行书,王巩小草,亦颇有高韵,虽不逮古人,然亦必有传于世也。

与米元章札

某启。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独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年瘴毒耶!今真见之矣,余无足言者。不二。 

姜夔:《续书谱》

【总论】

真行草书之法,其源出于虫篆、八分、飞白、章草等。圆劲古澹,则出于虫篆;点画波发,则出于八分,转换向背,则出于飞白,简便痛快,则出于章草。然而真草与行,各有体制。欧阳率更、颜平原辈以真为草,李邕、西台辈以行为真,亦以古人有专工正书者,有专工草书者,有专工行书者,信乎其不能兼美也。或云,草书千字,不抵行草十字;行草十字,不如真书一字。意以为草至易而真至难,岂真知书者哉!大抵下笔之际,尽仿古人,则少神气;专务遒劲,则俗病不除。所贵熟习精通,心手相应,斯为美矣。白云先生、欧阳率更书诀亦能言其梗概,孙过庭论之又详,可参稽之。

【真书】

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古今真书之神妙,无出钟元常,其次则王逸少。今观二家之书,皆潇洒纵横,何拘平正?良由唐人以书判取士,而士大夫字书,类有科举习气。颜鲁公作《干禄字书》,是其证也。矧欧、虞、颜、柳,前后相望,故唐人下笔,应规入矩,无复魏晋飘逸之气。且字之长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齐,孰能一之?谓如“东”字之长,“西”字之短“口”字之小,“体”字之大,“朋”字之斜,党字之正,“千”字之疏,“万”字之密,画多者宜瘦,少者宜肥,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不以私意参之。

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理也,唐人师之,法也。真书用笔,自有八法,今略言其指:点者,字之眉目,全藉顾盼精神,有向有背,随字形势。横直画者,字之骨体,欲其竖正匀净,有起有止,所贵长短合宜,结束坚实。撇捺者,字之手足,伸缩异度,变化多端,要如鱼翼鸟翅,有翩翩自得之状,挑趯者,字之步履,欲其沉实,或长或短,或向上,或向下,或向右,或向左;或轻出而稍斜,或随衂而峻发,各随字之用处。转折者,方圆之法,真多用折,草多用转,折欲少驻,驻则有力;转不欲滞,滞则不遒,然而真以转后遒,草以折而后劲,不可不知也。悬针者,笔欲极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绳。若垂而复缩谓之垂露。故翟伯寿问于老米曰:书法当何如?米老曰: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后能之。古人遗墨,得其一点一画,皆昭然绝异者,以其用笔精妙故也。大令以来,用笔多失,一字之间,长短相补,斜正相拄,肥瘦相混,求妍媚于成体之后,至于今尤甚焉。

【用笔】

用笔不欲太肥,肥则形浊;又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不欲上大下小,不欲左高右低,不欲前多后少。欧阳率更结体太拘,而用笔特备众美,虽小楷而翰墨洒落,追踪钟、王,来者不能及也。颜、柳结体既异古人,用笔复溺于一偏,予评二家为书法之一变。数百年间,人争效之,字画刚劲高明,固不为书法之无助,而晋、魏之风轨,则扫地矣。然柳氏大字,偏旁清劲可喜,更为奇妙。近世亦有仿效之者,则俗浊不除,不足观。故知与其太肥,不若瘦硬也。

【草书】

草书之体,如人坐卧行立、揖逊忿争、乘舟跃马、歌舞擗踊,一切变态,非苟然者。又一字之体,率有多变,有起有应,如此起者,当如此应,备有义理。 右军书“羲之”字、“当”字、“得”字、“慰”字最多,多至数十字,无有同者,而未尝不同也,可谓所欲不逾矩矣。大凡学草书,先当取法张芝、皇象、索靖章草等,则结体平正,下笔有源。然后仿王右军,申之以变化,鼓之以奇崛。若泛学诸家,则字有工拙,笔多失误,当连者反断,当断者反续,不识向背,不知起止,不悟转换,随意用笔,任笔赋形,失误颠带,反为新奇。自大令以未,已如此矣,况今世哉!然而襟韵不高,记忆虽多,莫湔尘俗。若风神萧散,下笔便当过人.自唐以前多是独草,不过两字属连。累数十字而不断,号日连绵、游丝,此虽出于古人,不足为奇,更成大病。古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尝苟且。其相连处,特是引带。尝考其字,是点画处皆重,非点画处偶相引带,其笔皆轻。虽复变化多端,而未尝乱其法度。张颠、怀素规矩最号野逸,而不失此法。近代山谷老人,自谓得长沙三味,草书之法,至是又一变矣。流至于今,不可复观。唐太宗云:“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恶无骨也。大抵用笔有缓有急,有有锋,有无锋,有承接上文,有牵引下字,乍徐还疾,忽往复收。缓以效古,急以出奇;有锋以耀其精神,无锋以含其气味,横斜曲直,钩环盘纡,皆以势为主。然不欲相带,带则近俗,横画不欲太长,长则转换迟,直画不欲太多,多则神痴。以捺代\,以发代辵,辵亦以捺代,惟丿则间用之。意尽则用悬针,意未尽须再生笔意,不若用垂露耳。

【用笔】

用笔如折钗股,如屋漏痕,如锥画沙,如壁坼。此皆后人之论,折钗股欲其曲折圆而有力;屋漏痕欲其横直匀而藏锋;锥画沙欲其无起止之迹;壁坼者,欲其无布置之巧。然皆不必若是,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一起一倒,一晦一明,而神奇出焉。常欲笔锋在画中,则左右皆无病矣。故一点一画,皆有三转;一波一拂,皆有三折;一丿又有数样。一点者欲与画相应;两点者欲自相应;三点者有必有一点起,一点带,一点应;四点者一起、两带、一应。

笔阵图云:“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便不是书。”如口,音围。当行草时,尤宜泯其棱角,以宽闲圆美为佳。“心正则笔正”,“意在笔前,字居心后”皆名言也。故不得中行,与其工也宁拙,与其弱也宁劲,与其钝也宁速。然极须淘洗俗姿,则妙处自见矣。大抵要执之欲紧,运之欲活,不可以指运笔,当以腕运笔。执之在手,手不主运,运之在腕,腕不主执。又作字者亦须略考篆文,须知点画来历先后,如“左”“右”之不同,“刺”、刾之相异,“王”之与“玉”,“示”之与“衣”,以至“奉”“秦”“泰”“春”,形同体殊,得其源本,斯不浮矣。孙过庭有执、使、转、用之法:执为长短浅深,使为纵横牵掣,转为钩环盘纡,用为点画向背。岂苟然哉!

【用墨】

凡作楷,墨欲乾,然不可太燥。行草则燥润相杂,以润取妍,以燥取险。墨浓则笔滞,燥则笔枯,亦不可不知也。笔欲锋长劲而圆;长则含墨,可以取运动;劲则刚而有力,圆则妍美。予尝评世有三物,用不同而理相似:良弓引之则缓来,舍之则急往,世俗谓之揭箭;好刀按之则曲,舍之则劲直如初,世俗谓之回性;笔锋亦欲如此,若一引之后,已曲不复挺,又安能如人意邪?故长而不劲,不如弗长;劲而不圆,不如弗劲。纸笔墨,皆书法之助也。

【行书】

尝夷考魏、晋行书,自有一体,与草书不同。大率变真,以便于挥运而已。草出于章,行出于真,虽曰行书,各有定体。纵复晋代诸贤,亦不相远。《兰亭记》及右军诸帖第一,谢安石、大令诸帖次之,颜、柳、苏、米,亦后世之可观者。大要以笔老为贵,少有失误,亦可辉映。所贵乎浓纤间出,血脉相连,筋骨老健,风神洒落,姿态备具,真有真之态度,行有行之态度,草有草之态度。必须博习,可以兼通。

【临摹】

摹书最易。唐太宗云:“卧王蒙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亦可以嗤萧子云。唯初学者,不得不摹,亦以节度其手,易于成就。皆须古人名笔,置之几案,悬之座右,朝夕谛观,思其用笔之理,然后可以临摹。其次双钩蜡本,须精意摹搨,乃不失位置之美耳。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临书易进,摹书易忘,经意与不经意也。夫临摹之际,毫发失真则神精顿异,所贵详谨。世所有《兰亭》,何啻数百本?而《定武》为最佳。然《定武本》有数样,今取诸本参之,其位置、长短、大小,无一不同,而肥瘠、刚柔、工拙要妙之处,如人之面无有同者。以次知《定武》石刻又未必得真迹之风神矣。字书全以风神超迈为主,刻之金石其可苟哉!双钩之法,须得墨晕不出字外,或廓填其内,或朱其背,正得肥瘦之本体。虽然尤贵于瘦,使工人刻之,又从而刮治之,则瘦者亦变而肥矣。或云双钩时须倒置之,则亦无容私意于其间。诚使下本明,上纸薄,倒钩何害?若下本晦,上纸厚,却须能书者为之发其笔意可也。夫锋芒圭角,字之精神,大抵双钩多失。此又须朱其背时稍致意焉。

【方圆】

方圆者,真草之体用。真贵方,草贵圆。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参之以方,所为妙矣。然而方圆、曲直,不可显露,直须涵泳一出于自然。如草书尤忌横直分明,横直多则字有积薪、束苇之状,而无萧散之气。时参出之,斯为妙矣。

【向背】

向背者,如人之顾盼、指画、相揖、向背。发于左者应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大要点画之间,施设各有情理,求之古人,右军盖为独步。

【位置】

假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一切偏旁皆须令狭长,则右有余地矣。在右者亦然。不可太密、太巧。太密、太巧者,是唐人之病也。假如“口”字,在左者皆须与上齐,“呜”、“呼”、“喉”、“咙”等字是也;在右者皆须与下齐,“和”“扣”等是也。又如“宀”头须令覆其下,“走”、“辵”皆须能承其上。审量其轻重,使相负荷,计其大小,使相别称为善。

【疏密】

  书以疏欲风神,密欲老气。如“佳”之四横,“川”之三直,“鱼”之四点,“画“之九画,必须下笔劲净,疏密停匀为佳。当疏不疏,反成寒乞,当密不密,必至凋疏。

【风神】

风神者,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三须笔纸佳,四须险劲,五须高明,六须润泽,七须向背得宜,八须时出新意。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泽之瘦,肥者如贵游之子,劲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贤士。

【迟速】

迟以取研,速以取劲。先必能速,然后为迟。若素不能速而专事迟,则无神气;若专务速,又多失势。

【笔势】

下笔之初,有搭锋者,有折锋者,其一字之体,定于初下笔。凡作字,第一字多是折锋,第二、三字承上笔势,多是搭锋。若一字之间,右边多是折锋,应其左故也。又有平起者,如隶画;藏锋者,如篆画。大要折搭多精神,平藏善含蓄,兼之则妙矣。

【情性】

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其说见于昌黎《送高闲序》。孙过庭云: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凋疏。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遽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懒,五乖也。乖合之际,优劣互差。

【血脉】

字有藏锋出锋之异,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应,上下相接为佳。后学之士,随所记忆,图写其形,未能涵容,皆支离而不相贯穿。《黄庭》小楷,与《乐毅论》不同,《东方朔画赞》,又与《兰亭记》殊旨,一时下笔,各有其势,因应尔也。余尝历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山谷云:“字中有笔,如禅句中有眼。”岂欺我哉! 

【书丹】

笔得墨则瘦,得朱则肥。故书丹尤以瘦为奇,而圆熟美润常有余,燥劲老古常不足,朱使然也。欲刻者不失真,朱有若书丹者。然书时盘簿,不无少劳。韦仲将升高书凌云台榜,下则须发已白。艺成而下,斯之谓欤!若钟繇、李邕,又自刻之,可谓癖矣。 

【怀素上人草书歌】集

【草书歌行】李白

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

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

八月九月天气凉,酒徒词客满高堂。

笺麻素绢排数厢,宣州石砚墨色光。

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

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

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

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

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

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

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

张颠老死不足数,我师此义不师古。

古来万事贵天生,何必要公孙大娘浑脱舞!

 

【怀素上人草书歌】任华

吾尝好奇,古来草圣无不知。

岂不知右军与献之,

虽有壮丽之骨,恨无狂逸之姿。

中间张长史,独放荡而不羁,

以颠为名倾荡于当时。

张老颠,殊不颠于怀素。怀素颠,乃是颠。

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

负颠狂之墨妙,有墨狂之逸才。

狂僧前日动京华,

朝骑王公大人马,暮宿王公大人家。

谁不造素屏?谁不涂粉壁?

粉壁摇晴光,素屏凝晓霜,

待君挥洒兮不可弥忘。

骏马迎来坐堂中,金盆盛酒竹叶香。

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已后始颠狂。

一颠一狂多意气,大叫一声起攘臂。

挥毫倏忽千万字,有时一字两字长丈二。

翕若长鲸泼剌动海岛,欻若长蛇戎律透深草。

回环缭绕相拘连,千变万化在眼前。

飘风骤雨相击射,速禄飒拉动檐隙。

掷华山巨石以为点,掣衡山阵云以为画。

兴不尽,势转雄,恐天低而地窄,

更有何处最可怜,褭褭枯藤万丈悬。

万丈悬,拂秋水,映秋天;

或如丝,或如发,风吹欲绝又不绝。

锋芒利如欧冶剑,劲直浑是并州铁。

时复枯燥何褵褷,忽觉阴山突兀横翠微。

中有枯松错落一万丈,倒挂绝壁蹙枯枝。

千魑魅兮万魍魉,欲出不可何闪尸。

又如翰海日暮愁阴浓,忽然跃出千黑龙。

夭矫偃蹇,入乎苍穹。

飞沙走石满穷塞,万里飕飕西北风。

狂僧有绝艺,非数仞高墙不足以逞其笔势。

或逢花笺与绢素,凝神执笔守恒度。

别来筋骨多情趣,霏霏微微点长露。

三秋月照丹凤楼,二月花开上林树。

终恐绊骐骥之足,不得展千里之步。

狂僧狂僧,尔虽有绝艺,犹当假良媒。

不因礼部张公将尔来,如何得声名一旦喧九垓。 

【怀素上人草书歌】苏涣

张颠没在二十年,谓言草圣无人传。

零陵沙门继其后,新书大字大如斗。

兴来走笔如旋风,醉后耳热心更凶。

忽如裴旻舞双剑,七星错落缠蛟龙。

又如吴生画鬼神,魑魅魍魉惊本身。

钩锁相连势不绝,倔强毒蛇争屈铁。

西河舞剑气凌云,孤蓬自振唯有君。

今日华堂看洒落,四座喧呼叹佳作。

回首邀余赋一章,欲令羡价齐钟张。

琅诵□句三百字,何似醉僧颠复狂。

忽然告我游南溟,言祈亚相求大名。

亚相书翰凌献之,见君绝意必深知。

南中纸价当日贵,只恐贪泉成墨池。 

【怀素上人草书歌】王邕

衡阳双峡插天峻,青壁巉巉万馀仞。

此中灵秀众所知,草书独有怀素奇。

怀素身长五尺四,嚼汤诵咒吁可畏。

铜瓶锡杖倚闲庭,斑管秋毫多逸意。

或粉壁,或彩笺,蒲葵绢素何相鲜。

忽作风驰如电掣,更点飞花兼散雪。

寒猿饮水撼枯藤,壮士拔山伸劲铁。

君不见张芝昔日称独贤,君不见近日张旭为老颠。

二公绝艺人所惜,怀素传之得真迹。

峥嵘蹙出海上山,突兀状成湖畔石。

一纵又一横,一欹又一倾。

临江不羡飞帆势,下笔长为骤雨声。

我牧此州喜相识,又见草书多慧力。

怀素怀素不可得,开卷临池转相忆。 

【怀素上人草书歌】窦冀

狂僧挥翰狂且逸,独任天机摧格律。

龙虎惭因点画生,雷霆却避锋芒疾。

鱼笺绢素岂不贵,只嫌局促儿童戏。

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襟气。

长幼集,贤豪至,枕糟藉麹犹半醉。

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

吴兴张老尔莫颠,叶县公孙我何谓。

如熊如罴不足比,如虺如蛇不足拟。

涵物为动鬼神泣,狂风入林花乱起。

殊形怪状不易说,就中惊燥尤枯绝。

边风杀气同惨烈,崩槎卧木争摧折。

塞草遥飞大漠霜,胡天乱下阴山雪。

偏看能事转新奇,郡守王公同赋诗。

枯藤劲铁愧三舍,骤雨寒猿惊一时。

此生绝艺人莫测,假此常为护持力。

连城之璧不可量,五百年知草圣当。  

【观怀素草书歌】贯休

张颠颠后颠非颠,直至怀素之颠始是颠。

师不谭经不说禅,筋力唯于草书朽。

颠狂却恐是神仙,有神助兮人莫及。

铁石画兮墨须入,金尊竹叶数斗馀。

半斜半倾山衲湿,醉来把笔狞如虎。

粉壁素屏不问主,乱拏乱抹无规矩。

罗刹石上坐伍子胥,蒯通八字立对汉高祖。

势崩腾兮不可止,天机暗转锋铓里。

闪电光边霹雳飞,古柏身中dg龙死。

骇人心兮目眓瞁,顿人足兮神辟易。

乍如沙场大战后,断枪橛箭皆狼藉。

又似深山朽石上,病松枝挂铁锡。

月兔笔,天灶墨,

斜凿黄金侧锉玉,珊瑚枝长大束束。

天马骄狞不可勒,东却西,南又北,

倒又起,断复续。忽如鄂公喝住单雄信,

秦王肩上压bf著枣木槊。怀素师,怀素师,

若不是星辰降瑞,即必是河岳孕灵。

固宜须冷笑逸少,争得不心醉伯英。

天台古杉一千尺,崖崩劁折何峥嵘。

或细微,仙衣半拆金线垂。

或妍媚,桃花半红公子醉。

我恐山为墨兮磨海水,天与笔兮书大地,

乃能略展狂僧意。

常恨与师不相识,一见此书空叹息。

伊昔张渭任华叶季良,数子赠歌岂虚饰,

所不足者浑未曾道著其神力。

石桥被烧烧,良玉土不蚀,锥画沙兮印印泥。

世人世人争得测,知师雄名在世间,

明月清风有何极。      

【怀素上人草书歌】窦冀

狂僧挥翰狂且逸,独任天机摧格律。

龙虎惭因点画生,雷霆却避锋芒疾。

鱼笺绢素岂不贵,只嫌局促儿童戏。

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襟气。

长幼集,贤豪至,枕糟藉麹犹半醉。

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

吴兴张老尔莫颠,叶县公孙我何谓。

如熊如罴不足比,如虺如蛇不足拟。

涵物为动鬼神泣,狂风入林花乱起。

殊形怪状不易说,就中惊燥尤枯绝。

边风杀气同惨烈,崩槎卧木争摧折。

塞草遥飞大漠霜,胡天乱下阴山雪。

偏看能事转新奇,郡守王公同赋诗。

枯藤劲铁愧三舍,骤雨寒猿惊一时。

此生绝艺人莫测,假此常为护持力。

连城之璧不可量,五百年知草圣当。        

【怀素上人草书歌】戴叔伦

楚僧怀素工草书,古法尽能新有馀。

神清骨竦意真率,醉来为我挥健笔。

始从破体变风姿,一一花开春景迟。

忽为壮丽就枯涩,龙蛇腾盘兽屹立。

驰毫骤墨剧奔驷,满坐失声看不及。

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

人人细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

【怀素上人草书歌】朱逵

几年出家通宿命,一朝却忆临池圣。

转腕摧锋增崛崎,秋毫茧纸常相随。

衡阳客舍来相访,连饮百杯神转王。

忽闻风里度飞泉,纸落纷纷如跕鸢。

形容脱略真如助,心思周游在何处。

笔下惟看激电流,字成只畏盘龙去。

怪状崩腾若转蓬,飞丝历乱如回风。

长松老死倚云壁,蹙浪相翻惊海鸿。

于今年少尚如此,历睹远代无伦比。

妙绝当动鬼神泣,崔蔡幽魂更心死。 

隶书书体概论 

隶书从文字学角度讲,经历了从书体到字体再到书体的发展过程。战国时期是隶书书体的萌发时期;秦代至西汉是隶书书体成为隶书字体并逐渐替代篆书成为社会主流文化的传播媒介和载体;东汉是隶书字体和书体的共融时期,隶书作为字体仍是东汉社会的主流文化的象征,成为东汉艺术的重要象征,完成了隶书的审美艺术的转换阶段。魏晋以后,隶书作为字体逐渐沉淀,逐渐丧失其主流文化的地位,被楷书所替代,但作为书体仍在发展演变,尽管这种发展演变是曲折的,有盛衰的,但基本没有改变它在书法艺术中占有的一席之地。

隶书书体的发生和发展,大约经历了四个时期:隶书的形成时期;隶书的发展兴盛时期;隶书的衰退式微时期;隶书的复兴时期。

第一节 隶书的形成

隶书的形成,大约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草篆阶段;第二阶段是隶化阶段。

草篆是孕育隶体的母体,虽然其字体结构仍是大篆,但字势已渐变为扁阔而趋向横势,笔画已露出波动的运动感,已有明显的笔画之间的映带势态,初步构成了笔画化的趋向。这类书迹,例如:

《侯马盟书》1965年12月在山西省侯马市原晋围都城新田遗址出土,朱墨书玉、石片、片形大小各异,字数少则10余字,多则200余字,已可读识的有近700片。多数学者认为是公元前497年——公元前489年之间的盟书,主盟人即是晋国六卿之一的赵鞅(赵简子),属春秋晚期之物。盟书手迹,点画流动,落笔重收笔轻,侧锋入笔略带扁方形,状如魏晋行书的入笔运锋法,收笔出锋尖锐,略似钉头鼠尾,圆转处运笔饱满。 《温县盟书》,1979年在河南温县出土,也是晋国遗书,也是玉石片,时代与《侯马盟书》相近。该书体比《侯马盟书》还要草率,有明显的连笔,急速之态似是匆忙中的行为,体势也较宽博。

《战国长沙子弹库楚帛书》(《楚缯书》),1934年长沙楚墓中发现,现在美国。该帛画书并存,中央书迹两段共约750字,四周彩绘图像大多是动植物,配写标题说明文共250余字,共计1000多字。郭沫若对此说:“体式简略,形态扁平,接近于后代的隶书。”(《古代文字之辩证的发展》)。

楚简《长沙仰天湖楚简》(1953年出土)、《河南信阳长台关简》(1957年出土)、《湖习匕江陵望山简》(1965年出土)、《曾侯墓竹简》(1978年出土)等,均为战国时期的书迹。楚简的运笔速度虽然没有《侯马盟书》快捷,但也明显有着笔势展开过程的速度感。所以,台湾学者张光宾认为,楚简书“开秦隶的先声”,《侯马盟书》“在汉初隶草中微示端倪”。

上述草篆书体在春秋战国之际发生,出现在晋、楚两国。而隶化书体,至今所发现的都是秦简,以战国晚期到秦代初年,已构成较为完整的隶化书体系列。

《青川木牍》,1980年初在四川省青川县郊郝家坪的秦墓中出土两件木牍,一件残损不堪无法识读,一件较完笋,3行墨书达100:余字,背面还有4行字迹20余字,经专家研究属秦武王二年(公元前309年)之物,距秦统一前约半个多世纪。这件牍书字迹有明显的隶化结构和笔画。

《天水秦简》,?986年3月在甘肃天水放马滩一号秦墓出土,共460枚竹简,字迹清楚,包括《墓主记》、《日书》等。据《墓主记》的内容,可知.这批秦简写在秦始皇八年(公元前239年)之前,墓主名丹。书体也已隶化,比《青川木牍》要粗重草率些。

《云梦睡虎地秦简》,是震动海内外的一大发现。1975年底湖北云梦城西睡虎地出土了1100余枚竹简,刚出土时有人还以为是西汉之书,研究后才知是秦书,包括《编年记》,《秦律18种》、《秦律杂抄》、《效律》、《法律问答》、《封诊式》、(原释为《治狱程式》)、《为吏之道》、《语书》(原释为《南郡守滕文书》)、《日书甲》、《日书乙》等10种。

上述秦简,按时间顺序是青川木牍——天水秦简——黑夫家书——云梦秦简,前后近百年,空间存在北至甘肃、西到四川、南至湖北,隶化方式基本趋同,即隶化字体的内部结构方式。大篆的内部结构方式,被简化了。如果说,草篆阶段仅是在书体的外部意味着向隶体的横势扁阔进行隶变的话,那么隶化阶段就是在书体的内部向隶体的构成进行了隶变。这种由外而内的隶变进程,无不在运笔的笔势机制中产生。秦简虽然已隶化了,但还带有相当部分的篆字结构,这说明文字的结构方式也是一种思维方式的存在物,由草篆演变为隶化书体,也是一种思维方式的演变过程,不可能是旦夕之间判若两样。

第二节 两汉时期

两汉400多年是中国文化史上极重要的时期,也是书法史上极重要的时期。两汉书体形成了篆、隶、草、行、楷并存而互为影响的复杂格局。其中篆书已缩小了生存空间,并渐受隶书笔法的浸淫,仅用于碑额、印铭、砖瓦和少量刻石帛书上,隶书和草书是通行书体,极为兴盛。是两汉的主流文化,以简帛墨迹和刻石碑铭为两大存在方式,并发展为高度艺术化和风格化的书体,在隶书和草书的互相激荡下,行、楷书体也孕育而生。

两汉隶书的发展和兴盛,我们以墨迹和铭刻分别述之。  

一、两汉墨迹隶书

汉人墨迹的面世,是近百年的事,几乎和甲骨文的发现是同时的,本世纪内最重大的考古新发现之一,其文化冲击波由史学、文字学、文化古籍而幅射到文学、书法等领域。就发现的空间地域来说,集中有江淮流域和西北地区。物质材料不仅有大量的简书,还有帛书和少量的纸书。书迹年代由西汉早年而下,直至东汉,均有所发现。

①《长沙马王堆汉帛书》,1973年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据考证是汉文帝前元十二年(公元前168年)软侯墓葬,属西汉早期之物,共有震老子》甲本、《老子》乙本,《春秋事语》、《战国纵横家书》、《天文气象杂占》等。这些帛书内容都是重要的文化典籍,所以用贵重的帛作为书写材料,很可能是墓主及其近臣幕僚的手迹。

②《汉悬泉置遗址纸帛书》,1990年至1991年间发现,遗址在敦煌附近,除出土大量简牍书外,还发现了2件西汉宣帝年间的帛书和4件宣帝至新莽时期的纸书。

汉悬泉置遗址共发现24件与简牍放在一起的麻纸,其中4件麻纸上有墨书,是至今发现的最早的纸书。西汉麻纸早在三十年代就已发现,但无一有书迹,所以有人认为麻纸不是用来书写的“纸”。这4件纸书,3件属西汉时期,少则几字,多则10余字,书体为隶草。另1件属新莽时期,残存30字左右,疑是书信,书体介于隶、楷之间,可作为书体楷化的物证。

③西北汉简,西北地区的甘肃、内蒙、青海、新疆等出土的汉简,大多为木简,早在本世纪初就已发现,直至七十年代还有大量发现,是汉简出土量最多的地区。

《居延汉简》,内蒙额济纳河旁的居延城建于汉武帝时期,是敦煌、武威之间的军事重镇,1930年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在此发现10000余件木简,1972年和1974年又发现20000余件,是西北地区发现汉简最多的地点。大多是西汉简书,也有东汉简书。简牍内容有报告、公文、书信、历书、急就篇、律令、药方等。书体有隶书、草书。隶书体貌斑杂,有的粗俗草率,有的笔精体密,其精美者与东汉隶碑一脉相通。

④江淮汉简,近20多年来,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山东,安徽等地先后出土了许多汉简,不仅突破了汉简出土的地域性限制,而且形成了明显与西北汉简不同的江淮汉简体系,其影响之大,震动了文吏界,开辟了汉文化研究的新领域。

《长沙马王堆汉简》,1972年至1973年在马王堆三座西汉墓中出土近1000件竹简,大多是随葬器物清册,其中一墓出土约200件医书简,据同时出土的另件木牍,推断其下葬时间为西汉文帝十二年,书风上承《云梦秦简》。  

二、两汉铭刻隶书  

两汉铭刻隶书,历来是人们研究汉隶的主要对象,也是书艺风格流派发展演变的源头,标志着书法艺术发展的第一个高峰。现今尚有200余种,有的原石已不存,仅留拓本。其中有两个现象值得注意,一是西汉刻石极少;二是大多集中在山东、山西、河北、河南、陕西等中原地区,尤以山东境内最多,达100多种。尹按“西汉刻石”、“东汉崖刻”、“东汉碑刻”分别述之。

①西汉刻石 《鲁孝王刻石》是西汉隶简书未发现前最著名的西汉隶刻,金代明昌二年(1191年)修理孔庙时在鲁灵光殿址西南钓鱼池石块中发现,属汉宣帝五凤二年所刻。书体近似先秦隶书,波挑含蓄,古拙朴厚,两个“年”字带纵长的竖画,与居延汉简中的一些字体相似,此刻石与西汉《鲁灵光殿址刻石》、《祝其卿坟坛刻石》、《上谷府卿坟坛刻石》等均在山东曲阜。

西汉刻石文辞简短,大多无“碑”的形制,其功用中的礼仪文化色彩远不能与东汉碑刻相比。刻工时用单刀冲刻法,呈现出一种拙朴苍劲的本色,很少带有精美的人文色彩。在布局上,时用竖线界格,人为地把扩充了的书刻空间缩小了,似受简牍书写习惯所拘,这也与东汉碑刻不同,东汉碑刻几乎很少用界格。这是研究两汉隶书审美视觉变化的重要依据之一。《莱子侯刻石》、《麃孝禹刻石》就是界格西汉刻石隶书。

②东汉崖刻。 《鄐君开通褒斜道刻石》,东汉明帝永平九年(66年)刻在石 门崖壁,南宋时被晏袤发现,曾自刻释文,题记于刻石书后。后来被苔草封蔽,清代陕西巡抚毕沅为撰写关中金石记,搜访而见,随著而传于世。书刻随石势而布,字形大小参差错落,结体宽博疏朗,点画平直瘦劲,波挑不显,以平出之法写隶体。
《司隶校尉杨孟文石门颂》,简称《石门颂》,东汉桓帝建和二年(148年)刻在上述书刻的旁边,是为杨孟文(名渔)再次修凿褒斜栈道以作的纪功刻石。书刻23行,每行30字或31宇,布局大致齐整,显露出一种精心的安排。书体被康有为推为逸晶第一,笔势跌宕,刚柔相济,气势开张,波挑用缓笔提送,似棉裹金勾,运笔依石势而动,平直之中隐隐起伏,有一种飘逸感,确实是汉隶中不可多得的杰作。

《司隶校尉杨淮表记》,简称《杨淮表记》,东汉灵帝熹平二年(173年)刻在石门崖壁上。杨淮是杨孟文的长孙。杨淮乡人卞玉途经石门时,有感于杨氏一门开凿栈道的功绩,撰文表记。书迹是否也出自卞玉之手,尚难论断。文7行,每行25至26字不等,书风介于上述两崖刻之间。

《武都太守李翕西狭颂》,简称《西狭颂》,东汉灵帝建宁四年(171年)刻,仇靖撰,是为表颂李翕修建西狭险路的功绩,字大3寸许,共20行,每行20字。隔年又在陕西略阳县西30里处析里桥栈道旁的白崖—亡刻书,因刻石在修建的“郙阁”内,故称《郙阁颂》,也是为表颂李翕修建析里桥栈道,文9行,每行27字,仇绋书,仇靖撰。

⑧东汉碑刻。东汉碑刻至今还存100多种,大多集中在山东,尤以曲阜孔庙里的碑刻群最令人注目。又大多为桓、灵两帝时所立,书风莫一相同,被世人奉为隶书之极则。

《礼器碑》、《乙瑛碑》、《史晨碑》被清人推崇为汉碑“三杰”,均与祭孔有关,现都在孔庙碑林。《乙瑛碑》全称《孔庙置守庙百石卒史碑》,桓帝永兴元年(153年)立,碑文载桓帝时鲁国前宰相乙瑛请于孔庙中置百石卒史一人以负责守庙及行春秋祭典一事的前后经过,表彰了乙瑛及有关人员的功绩,文中记录了三个汉政府的文件。《礼器碑》全称《鲁相韩劫造孔庙礼器碑》,桓帝永寿二年(156年)韩勃立,又称《韩劫碑》,此碑四面皆有刻字,包括建碑出资者的姓名、官职和金额。《史晨碑》全称《鲁相史晨奏祀孔子庙碑》,灵帝建宁二年(169年)刻,为记述史晨祭祀孔庙而立,碑阴也刻文,故又称《史晨前后碑》。此三碑,书体端庄,笔笔精致,十分典雅,又各有特色,王澍《虚舟题跋》认为,三碑足以冠盖所有的汉隶,对《礼器碑》更推崇备至,说:“此碑极变化,极超妙,又极自然,此隶中之圣也”;“自有分隶来,英有超妙如此碑者”;“此碑书有五节,体凡八变,碑文矜练,以全力赴亡,故力出字外,无美不备”云云。故有人尊此碑为汉隶第一。

《曹全碑》、《张迁碑》历来被认为是汉隶中的圆笔、方笔的代表作,均为功德碑。《曹全碑》全称《邰阳令曹全纪功碑》,由曹全群僚于灵帝中平二年(185年)刻立,明代万历初在陕西省邰阳县莘里村出土,现存西安碑林。碑额不存,碑文完好,碑阴刻立碑者名五列。书风秀逸圆转,结体严整而又有纵敛跌宕之势,转折处圆中寓折,故秀丽而圆健。此碑刻工细腻,石料为上品,入刀处不露刀锋,使笔画的书写感得到再现。《张迁碑》有篆额“汉故谷城长荡阴令张君表颂”,明代初在山东苟东阿县被农民犁地时发现,现存山东泰安市岱庙。此碑由张迁旧僚和乡绅于灵帝中平:年(186年)刻立,当时张迁已由谷城(东阿)徙住河南荡阴县令,碑阴刻立碑发起人姓名职务和出资数。体势方正,厚劲古拙,点画苍劲方折,结构往往有上下左右的不均之态,显得别有一番奇趣。类似《曹全碑》风格的有《孔宙碑》(墓碑),类似《张迁碑》风格的有《鲜于璜碑》。

《封龙山颂》和《祀三公山碑》(篆书)、《三公山碑》、《无极山碑》、《白石神君碑》,合称“元氏五碑”,均为河北元氏县祭祀山神而刻立。《封龙山颂》也称《封龙山碑》,首行有题“元氏封龙山之颂”,床代即有著录,后埋没地下,清道光二十七年被刘宝南发现,在移置县城文清书院时断裂为三截,故碑断前的拓本十分罕见。碑刻立于桓帝延熹七年(164年),书风古朴豪放,结体宽博方正,点画瘦硬佼劲,虽是碑刻,却兼有摩崖书刻的雄肆之气,清人杨守敬《平碑记》赞曰:“汉隶气魄之大,无愈此。”

有些著名的碑刻,已毁佚,仅传拓本。例如《西岳华山庙碑》(桓帝延熹八年刻),传有长垣(河北)本、关中(陕西)本、四明(浙江)本三种拓本,曾都在端方手上。另有一种顺德(河北)本,其中缺字最少的长垣本于1929年流入日本,书风与《史晨前后碑》相近。又如刻于灵帝建宁三年(170年)六月的《夏承碑》墓碑,宋元祜时在河北永年县治河时出土,完好无损。明初再次于治河时出土,已损30余字,嘉靖年间毁于地震。今传丁氏念圣楼所藏拓本,称海内宋拓弧本。其体点画丰腴,结体雄阔,清人王澍《虚舟题跋补原》评曰:“汉人浑朴沉劲之气,于斯雕刻已尽……”

汉代隶书,除极少数的崖刻、碑刻中有书家署名外,大多不见书写者的留名。但在史籍中,“工书”、“善书”的人物时时有见,形成了书法家的群体现象。书论中时时提到的就有史游、曹喜、杜度、王次仲、崔瑗、张芝、蔡邕、刘德异、师宜官、梁鹊、毛弘等数10人。

④蔡邕和汉代书法家群体。

两汉书家群体的产生,特别在东汉,与汉政府行为和书艺师承追摹行为是分不开的。据史载,汉灵帝光和元年(178年)设置的鸿都门学,“其中诸生,皆敕州群三公举召能为尺牍辞赋及工书鸟篆者相课试,至个人焉。”汉灵帝的这一举措,在本意上并非是为了培养文学家和书法家,而是针对太学,另开一途选拔官吏。因为他对太学内的古今文之争,实在很讨厌,斥之为“俗儒”。但在无意中促进了书法人才的发现和培养,对书学之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第三节 唐——明时期  

魏晋至元明,从总体上说是隶书体的式微时期。在近1500年的历史长河中,由于楷、行、草三大书体的盛行,隶书在人们的心目中已成了古体字,仅偶而因特殊需要才书写,其主要原因是楷书作为通行的主体文字已替代了隶体的地位。

一、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隶书

曹魏隶法大变,变源之缘从小处说,即是受蔡邕隶书风格所限,困守《熹平石经》。所以,传存下来的曹魏碑刻隶书,大多在风格和笔法上与《熹平石经》有着或深或浅的渊源关系,甚至变得更加方正,强化了某些笔法特征,比如折刀头。例如《上尊号奏》、《受禅表》、《曹真残碑》、《王基碑》、《三体石经》中的隶体等。保留汉隶雄强古朴之气的碑刻有《孔羡碑》(在曲阜孔庙)、《范式碑》(在山东济宁)。《黄初残碑》,清代乾隆年间出土于陕西邰阳县,今已不知藏所,有拓本藏北京故宫。此碑隶书风格承习《曹全碑》,犹似子承父风,一脉相传。《曹全碑》原本也在邰阳县。

在曹魏诸碑刻中,有二种形式是新出现的:一是方界格的运用,如《曹真残碑》、《王基碑》,这无疑破坏了隶书章法的横势气象,似是方块楷体观念的浸淫;二是书丹碑刻的真貌得以获见,如清乾隆初年在洛阳北郊出土的《王基碑》,上下截留有未刻的朱书,可惜出土不久即失,刻碑今存洛阳。

晋袭魏制,仍禁厚葬和立碑,所以碑刻极少,但墓志却多了起来。隶体碑刻墓志是少数,大多为隶楷不明不分的书体,例如《郭休碑》(西晋)、《谢鲲墓志》(东晋)、《住城太守孙夫人碑》、《辟雍碑》、《吕梁表碑》等。

两晋时期一些隶楷不明的碑刻墓志书体。如《邓太尉祠碑》、《广武将军碑》、《好大王碑》等,在书体上表现上已非尽属隶书,又非尽属楷书。

南北朝时期,南朝隶书近乎绝迹,北朝隶书屈指可数。在大量的北朝碑版中,已有楷书上碑额的现象。属隶体的北朝碑版,有《北凉沮渠安因造像碑》(现藏德国伯林)、《道凭法师造像记》(东魏)、《孟阿妃造像记》等。  

二、隋唐时期的隶书  

中唐时期,在唐玄宗身体力行的倡导下,有些书法家对隶书艺术下了一番功夫,出苎了被后人称之为“唐隶”。

隋朝隶书的存在状况,犹如北朝,在大量的碑刻墓志中有相当一部分用了隶体。其体式特点是仅在掠笔和横画的波挑上尽力表现,结体和点画使转用了楷法。例如《太平寺碑》、 《贺若谊碑》、《青州舍利塔下铭》、《谢岳暨妻关氏墓志》、《马少敏墓志》等,无不如此。但也有一些隶楷笔法混用的墓志,显得比较整齐端庄,似乎已将两种书体的笔法技巧协调了起来,如《王荣暨妻刘氏墓志》、《刘宝暨妻王氏墓志》、《符盛暨妻胡氏墓志》,《卢那妻元买得墓志》等。

唐朝的隶书,初唐有欧阳询的《房彦谦碑》、殷仲容的《李神符碑》和《马周碑》、《褚亮碑》等。《房彦谦碑》酷如欧楷,体势长方,用方劲的折笔写波掠。殷仲容出身书法世家,三代善书,与颜真卿家有姻亲关系。《褚亮碑》是褚遂良父亲的墓碑,由褚遂良兄长立,是昭陵碑刻群中鲜见的隶刻,但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笔。这些初唐隶书基本上还是追踪曹魏隶书的法则,尚未形成唐隶风格。

中唐是唐隶形成自我面目的时期。在唐玄宗爱好隶书的影响下,出现了一批善隶书家,史论著称的唐隶四家是韩择木、蔡有邻、李潮、史惟则。其实,还有徐浩、卢藏用,顾诫奢、梁升卿、白羲晊等人。

唐玄宗李隆基用隶书亲注《孝经》并撰序,刻石立于国学,即是《石台孝经》,今在西安碑林。又大书《纪泰山铭》,刻于泰山顶石崖上。这种行为对中唐隶书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唐代隶书有卢藏用的《汉纪信墓碑》和《苏瑰碑》、徐浩《嵩阳观纪》。有韩择木的《叶慧明碑》和《祭西岳神告文碑》,蔡有邻的《尉迟迥庙碑》和《卢舍那佛象记》。史惟则的《大智禅师碑》,《庆唐观全篆斋颂》。此外,开元年间的隶书还有《李贞墓志》、《御史台精舍碑》(梁异卿书)、《乙速孤行俨碑》(白羲晊书)等。  

三、宋元明时期的隶书  

但宋代兴起的金石学,如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等,对以后的书学发展(包括隶体)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不仅直接促使一批南宋学者致力于隶字研究,如刘球《隶韵》、娄机《汉隶字源》、洪适《隶释》、《隶续》等,还启引了元代的复古书风,出现了元代善隶书家群,并为清代碑学的兴起和篆隶艺术的全面复兴,播下了火种。金代善隶书者,仅可举党怀英一家。元代书坛以赵孟頫为主将倡导复古,史传说他也善隶,但书迹罕见,大多是楷行草三体。现今所能见到的元代隶书,有不少散见于书画题跋间,如虞集、杜本、陆友、吴搬、褚奂、莫昌等人的隶书。明代有沈度、文征明文与彭父子的隶书。

第四节 清代隶书  

清代隶书复兴的元气得力于清代的金石学、考据学、文字学等朴学文化的滋养,一些汉学家朴学家以其深厚的学术修养,提笔书隶,具有学者风范。兹后兴起的碑学思潮,推波助澜,开拓了书法家们的审美视野,形成了新的隶书审美观。金石碑版简牍不断有新的出土,即使人们眼界大开,又为新的隶书审美观起到了支撑作用。近现代印刷技术普及,传世碑帖珍拓和出土书刻得到较广的传布,极大地方便了人们的学习、研究和晶赏。凡此种种社会文化因素,都对隶书的复兴有着或大或小的促进作用。  

一、清朝前期的隶书  

清初隶书首推郑篮,其次有朱彝尊、石涛等。郑篮(1622—1694年),字汝器,号谷口,上元(今南京)人,终生未仕,以行医为业。隶书初法明人宋珏,后“深悔从前不求原本,乃学汉碑,始知朴而自古,拙而自奇。”他一生专工隶书,一扫魏晋以来的刻极之气,浑厚圆转,沉着飞动,名重一时,被朱彝尊推为“古今第一”。朱彝尊的隶书,以秀逸著称,并和郑篮一起研讨隶书,互相激发。钱泳《履园丛话》:“国初有郑谷口始学汉碑,再从朱竹垞辈讨论之,而汉隶之学复兴。”

著名画家石涛的隶书,初受郑篮的影响,后用行书参入隶体,给古朴拙质的隶书注入了鲜活的笔法。“扬州八怪”中的高风翰、汪士慎、金农、高翔、郑板桥等,无不有一手独特的隶书本领。尤以金农的隶书创新性最强,形成了世人称之为“漆书”的艺术形象。与“扬州八怪”有密切往来的西冷篆刻家丁敬、黄易、陈鸿寿等人,在隶书创作上也各有特色,丁、黄两人以工力见长,陈则气势磅礴。这些画家、篆刻家的艺术思维活跃,对隶书的审美创造别具一种眼光,这也是清隶艺术特色有别于汉隶的一大原因。

清隶的确立,代表性书家是邓石如和伊秉绶。邓石如(1743—1805年),初名琰,字石如,后改字顽伯,号完白山人,安徽怀宁人。他对篆书有创造性的发展,对隶书也下过功夫,遍临汉碑达50余种,并对篆、隶笔法互相参用。伊秉绶(1754—1815年),字组似,号墨卿,福建汀州人,以平直之笔写隶,不在蚕头雁尾上作矫饰,体势宽博,笔力拙质,有大气势,康有为推其为集分书之大成者。当时与伊秉绶齐名的桂馥,也擅长隶书,但风格有异。  

二、清朝后期的隶书  

清朝后期的隶书,是在碑学思潮中发展的。阮元、包世臣、康有为的碑学,从南北朝碑版到汉碑的艺术渊源和风格流派,进行了深入探讨,对复兴的清隶给予了高度评价,从而在理论上进一步推进了清隶的发展。

何绍基初宗颜真卿,继究北碑,以楷行书体上独创一家,晚年遍临汉隶,每临一碑多至若干通,采用苏东坡提倡的“八面受敌”读书法,每临一遍,专注一端,或取神韵,或取势度,或取用笔,或取行布,致使临书无一通与原碑全似,积而久之,融汇笔端,名曰临碑,是创作,并影响到他的其他书体创作,卓然成大家。他的汉碑临作曾刊印过。《中国历代法书墨迹大观》十五册刊其隶书屏,浑朴圆转,举重若轻。 赵之谦聪明过人,多才多艺,书画篆刻皆有造诣,篆隶草行莫不精能,用笔流宕,变化多姿。

吴熙载是包世臣的入室弟子,精通金石考证,篆刻师法邓石如,擅长篆隶,所临汉碑,振笔有雄风。杨守敬是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曾出使日本,对日本书道的发展有过不小的影响,他的隶书苍劲跃动,带有金石味,从书风渊源上看,有近师杨岘的痕迹。杨岘隶书尚带秀逸之气。